第十三章 穿越上千黑暗(1 / 2)
那时候也是如此。
那天,也是始于空前绝后的爆炸。
那个宣告【灾厄】开始的命运之日,也是如此。
震动迟迟未能平息,瓦砾倒塌声自远处回荡而来。
琉一边听著那声音,一边撑起了身子。
「唔……!」
窟室变得满目疮痍。壁面被掘出大洞,地板上挖出好几个大洼地。遍及各处的破坏爪痕扑灭了磷光,迷宫就像夜晚来临一样笼罩著黑暗。
「大家都没事吧!?」
「好险~!」
「果然是『陷阱』……竟然想用炸弹活埋我们,真是没品到好笑……!」
周围传来亚莉榭、莱拉、辉夜以及【阿斯特莉亚眷族】团员们的声音。踢飞瓦砾站起来的她们当中有人受了伤,但都平安无事。
那天,为了让宿敌【楼陀罗眷族】无所遁形,【阿斯特莉亚眷族】来到「下层」,结果遭到敌人引诱落入了「陷阱」。也就是藉由大量设置的「火炎石」进行的广范围随机轰炸行为。
然而目光敏锐察觉到「陷阱」气息的小人族莱拉警告大家小心,使得她们能在千钧一发之际逃过一劫。
「为什么还活著啊……你们这些【阿斯特莉亚眷族】的贱女人!你们以为我们在这里投入了多少『火炎石』啊!?」
在热浪卷起庞大火星的浓烟深处,【楼陀罗眷族】的闍罗•哈尔马鬼吼鬼叫。
尚未失去一条手臂与一只耳朵、当时年纪尚轻的驯兽师看到可恨仇敌的身影,满心都是愤怒与憎恶,但也即将染上恐惧之色。
为防意外状况发生,地下城里遍撒了超过一百颗的火炎石(炸弹)。就从爆炸规模而论,这可以说是【楼陀罗眷族】竭尽最后力量的陷阱。
眼见即使如此还是解决不了正义眷族,包括闍罗在内,【楼陀罗眷族】的团员们都明显地被吓坏了。
「真有你的,闍罗。但是你们的诡计也到此为止了。」
「……!?」
「我们要在此终结黑暗派系,以及『罪恶』的时代。」
亚莉榭的话语如同朗读男子等人的罪状般流畅有力。在她身后待命的琉等人,用锐利眼光射穿节节后退的闍罗以及其他干部。
眼看终于将【楼陀罗眷族】逼入绝境,【阿斯特莉亚眷族】即将施行正义制裁──但就在那一刻。
地下城哭喊了。
「────」
不是生下怪物(怪兽)的龟裂声,也不是异常状态发生的地震(前兆)。
彷佛用刀刃滑过绷紧的银弦一般,是非比寻常的、无机质的高音域。
无庸置疑的地下城「痛哭」使得冒险者们无一例外,本能全都在闪烁红光。
面对未曾遭遇过的事态,不只是琉,就连亚莉榭她们或闍罗等人也都当场冻住时,那个东西来了。
──劈唏一声。
崩毁的巨大墙壁深处,窜过一条又宽、又长、又深的裂痕。
从纵向裂开的罅隙中,涌出了令人作呕的紫色浆液。
某种东西冒出蕴藏高温的水蒸气,同时简直就像自己掰开子宫那样,在内部蠢动。
就在琉的眼眸,捕捉到裂痕内侧闪烁的殷红眼光时,下个瞬间……
猛烈的斜线飞窜而过,【阿斯特莉亚眷族】的团员,被切断了。
「──咦?」
谁都没能察觉,就在本人都没发现的状况下,一个生命结束了。
蓝紫「破爪」冷血无情地闪现,将少女的身子分解成了三块。
只听到某人嘴唇冒出的低喃,以及血淋淋的人肉被切开的声响。
飞上半空的头颅与胴体好像之后才想起来似地从断口喷出鲜血,与瘫软倒地的下半身一起摔在地上。
宣告惨剧开演的尖叫(钟声)轰然响起。
「诺、诺茵!?──咕兹?」
第二人。
呼唤死亡少女名字的兽人(妮兹)上半身爆开了。是发出蓝紫光辉的「破爪」所为。
第三人。
前卫(矮人族)的阿丝泰连同情急之下举起的盾牌一起被压扁。跃上半空的庞然巨躯压死了她。
仅仅不过几秒钟,就连续死了三个人。
「────」
啪滋。
温热的液体,黏到了琉的脸颊与细长耳朵上。
本来应该在朋友体内流动的高尚鲜血,彷佛向琉求救般滑落了。
只一瞬间,她就明白到这是现实。
剎那间琉就领悟到,她们再也不会回来了。
琉一片空白的头脑,燃起了不输给朋友鲜血的赤红怒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目睹同伴死亡让琉情绪失控,冲向了那只「怪物」。
「不可以!璃昂!?」
就连亚莉榭的声音也无法形成束缚身体的锁链,怒发冲冠的琉斩向敌人。
被同伴鲜血溅湿的不祥「爪子」、在黑暗中发光的殷红眼光、可形容为「身穿铠甲的恐龙化石」,细瘦但巨大的躯体。
那个【灾厄】的名字是「札格纳特」。
面对迷宫(地下城)为了铲除异物而派来的「剿灭使徒」,琉发出不具意义的咆哮,以木刀招呼对手。
「!?」
然后她使出浑身解数的一击,可悲地扑了个空。
怪兽挤压著逆关节,轰碎地板一跃而起,身影消失之后,在少说有数十M高的天顶上著地。然后开始了一阵连续跳跃。那是让琉连惊愕的时间都没有的超高速移动。
无数斜线飞窜而过,让窟室里的冒险者全都吓得呆站原地,无一例外。
目睹到大型级不该办得到的「超高速移动」,琉的眼眸冻结了。
然后摆脱猎物知觉范围的怪物,易如反掌地取得了琉的背后位置。
「!!」
当愤怒被涂改成战栗时,死别的同伴留下的遗言,告诉她千万不能被那「爪子」打中。
琉紧急躲避闪耀蓝紫光芒的「破爪」,接著承受到一阵非比寻常的冲击。
「呜啊!?」
琉只能勉强躲开一击必杀,然而宛如第三条手臂一般,尾巴捶进了她的身上。
「札格纳特」几乎有如棍棒的尾巴一挥就足以夺命,琉直接遭到击中,全身骨头都裂了,嘴唇抹上了鲜血胭脂。
她的背部狠狠撞上整堆瓦砾,视野窜过一片闪光,产生击垮意志力的激流漩涡。
琉就这样被重力拖到地上,即将倒下,怪物轻轻松松就接近她,冷酷无情地高举「爪子」往下一抓。
「──你这笨蛋!」
救了琉的人,是辉夜。
代价是一只手臂。
就在右臂飞上半空,鲜血洒落在睁大眼睛的琉脸上时,击碎地板的「破爪」冲击力道吹飞了两人。
「赛尔堤,炮击!你配合我!!」
【眷族】数一数二以武斗见长的琉反遭击退,辉夜也失去了手臂。但是【阿斯特莉亚眷族】没有灰心丧志,反而还燃起发誓为同伴报仇的怒火,透过咏唱施行「魔法」。
然而,果不其然,这也只替惨剧起了推波助澜之效。
「!?」
「魔力反射」。
炮击遭到无论任何魔法都能反射的破坏者唯一「护盾」弹回,两名魔导士──乐娅娜与塞尔堤像草芥一样浑身起火。
一击屠灭高级冒险者的「破爪」、不合怪兽原理的机动性,再加上反射「魔法」的装甲壳。
一理解到彻底加强「剿灭」能耐的怪物全貌的瞬间,【阿斯特莉亚眷族】少女们的心灵,这次终于屈服于绝望之下了。
「──────────────!!」
那阵咆哮的音色比任何怪物都要恐怖、令人作呕。
这正是最差劲、最恶劣的「新手克星」。
面对那种机动力,肉搏战不可能,就连「魔法」也无法构成决定性的打击。那种足以让第一级冒险者队伍全军覆没的潜在能力,正可谓死亡的象徵。
要能撑过第一波袭击,备齐足够抵御「破爪」的适当「防具」才终于能平分秋色。
在这场战斗中,没有任何一名冒险者符合这些条件。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要吃我──────────!?」
杀戮、蹂躏、猎食。
谁的战意先出现破绽,谁就先惨遭虐杀。
「依丝卡、玛琉!?」
亚莉榭的声音响起。
那是她从来不曾让人听到的,怀藏著泪水的声调。
至于琉……
她在痛苦呻吟的辉夜身旁,看见了每一个同伴丧命的瞬间。
「啊,啊啊啊……」
爱打扮的亚马逊人遭到大卸八块。
厨艺精湛,有如大家的大姊姊一样的人类从头颅开始被吞噬。
那样清高亮节的同伴,比谁都要温柔的那些少女,死得如此凄惨。
就在那时,琉听见自己心中某种东西破碎的声音。
悲惨的临死尖叫……同甘共苦、分享欢笑的朋友无情的死尸……屠杀一切的灾厄象徵,击垮了琉的心灵。
有洁癖而高傲的精灵,一旦内心受挫就会变得极度脆弱。至少比起其他种族,他们的这种倾向特别显著。琉也不例外。而这正是辉夜骂琉「脆弱」的理由。
最重要的是,对琉而言,【阿斯特莉亚眷族】是她的心灵寄托。
在琉的心中,初次得到的其他种族的朋友,存在意义实在太大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倒下的同伴……
遗下武器,炸成碎尸的朋友……
发出惨叫遭到咀嚼的战友……
这一切更加深入、更加惨厉地侵蚀著琉的内心。
她初次面临这种无力感。
这种非同一般的失落感。
粉碎精灵自尊心的,绝望。
琉第一次感到「害怕」。
无论面对任何邪门歪道,与任何「恶势力」对峙都不曾屈服的她,竟害怕起这一只怪物来。
在这个瞬间,她的内心刻下了惨痛的「伤痕」。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久,被害也波及到【楼陀罗眷族】。
与闍罗同行的干部们沦为尸块,无数团员还来不及掌握状况,就变成了「破爪」与尾巴之下的亡魂。
怪物将矛头转向人数较多的【楼陀罗眷族】,一个都不放过,开始机械性地歼灭他们。
「……辉夜,你还好吗?」
「如果这样叫做还好,那团长简直是睁眼说瞎话了……」
【阿斯特莉亚眷族】只剩四名团员,都已是伤痕累累了。
与惨遭杀害的同伴一起受到袭击的亚莉榭,顶多只能保住一条性命,整个人早已是疲弱不堪。失去一条手臂的辉夜自不待言。她撕开战斗衣用嘴止血,脸上淌满了冷汗。
至于小人族莱拉……
「……抱歉,亚莉榭、辉夜,我的眼睛……瞎了……」
「莱拉……」
「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遭受到装甲壳反射的「魔法」迎头照射,莱拉的双眼紧紧黏合住了,用浏海遮住眼睛。没有回复的余地,眼球连同眼睛周遭的皮肤都烧熔了。可能是神经被烧焦而受到剧痛折磨,她的双手在发抖。
「搞什么啊,那家伙……。可恶,看来我一路亨通的贼运,也到此为止了……」
小人族的咒骂在黑暗中回荡。
倒卧在地的琉,于朦胧的意识中听著她们的对话。
她连声咳嗽,呕出血块后,颤抖著抬起头来。
「────」
这时,琉与她的目光对上了。
站在眼前的三人当中,绿色眼眸只一瞬间转头看向她。
琉的视线与亚莉榭那蕴藏决心、虚幻又温柔的眼神,不幸地产生了交集。
「对不起──辉夜、莱拉,把你们的性命交给我吧。」
亚莉榭将视线转回前方,如此说了。
当著睁大眼睛的琉面前。
「我想救璃昂。」
当时的绝望,该如何形容才好?
远比自己对灾厄怪物怀抱的心情更强烈的情感巨浪,暂停了琉的呼吸。
「……这场战斗的宗旨本来就是『让谁活下来』。我们已经是半毁的偶人,就以此地为葬身之处吧。」
拋下目瞪舌僵的琉,辉夜很乾脆地同意了。
「……我啊,最宝贝的就是自己的性命,亚莉榭你们也是知道的吧?可是我在你们当中是最弱的一个,铁定是头一个死掉,所以……我就跟了吧。」
因为我向来不玩没赢面的赌博嘛。莱拉坚毅地笑了。
「可是,团长……你应该活下来。只要有你跟阿斯特莉亚女神在,正义就能得到延续。」
「不,辉夜。我说过,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种正义。所以,正义一定是没有正确答案的。」
然后亚莉榭的侧脸,露出了微笑。
「可是如果是璃昂的话,一定能永远选择正确的道路。」
──不对!!
琉的「意识」在吼叫。
在追忆的光景之外,伫立于黑暗中的如今这个琉,否定著亚莉榭的话语。
──你错了,亚莉榭!!
──我(那家伙)将堕落于复仇烈火之中!将会失去正义,误入歧途!
──你才应该活下来!!
她指著过去那个可悲地倒卧在地、无能为力的自己(琉),猛烈摇头。
不理会她激动的喊叫,亚莉榭转过身,在追忆中的琉面前跪下。
「璃昂……听我说,好吗?为了打倒那家伙,我们需要你的『魔法』。」
她最后注视著琉的眼神,是那样无限地温柔。
「所以,你就在这里歌唱,好吗?」
她最后对琉呢喃的话语,是那样无限地残酷。
「我们会剥掉那家伙的『外壳』。」
因为琉已经无法战斗了。因为心灵受到重创的精灵会碍手碍脚。
最重要的是,因为她是亚莉榭•罗斐尔。
比起自己的性命,更想拯救朋友生命的高尚少女,将琉一把推开。
「拜托了……这是『约定』喔,璃昂?」
这成了诅咒之言。
成了将琉的身体钉在地上,甚至夺走起身再战的可能性的……誓言之剑。
是要求琉非活下去不可的誓约。
是切莫让她们平白牺牲的心愿。
琉只能发抖流泪。
「璃昂,你在那里吗?你……要活下去喔──」
──等等我。
「我的小太刀……就送你吧。不要当成遗物珍藏起来,尽量用就对了。──愿您坚忍不拔,妾身的第一位劲敌。」
──不要走。
「再见啰,璃昂。」
──拜托。
宛如饯行的献花,少女们开朗地笑了。
过去的自己(琉),与如今的琉的眼泪,重叠在一起。
「──────────────────────────!!」
蹂躏完【楼陀罗眷族】的破坏者,嚷叫出再战的号炮。
亚莉榭她们呼应那声嘶吼奔驰上前,再也不曾回头。
「……【如今远去的森林穹苍……】」
琉颤声开始歌唱。
对著少女们逐渐远去的背影,伴随著恐惧与绝望。
首先牺牲的是莱拉。
破坏者「爪子」一挥,一口气斩杀了失去视觉、行动不便的她。
「【无穷夜天镶嵌的,无限星斗!……】」
临死之际,莱拉启动了拿在背后的炸药。
那是有著一双巧手的她,准备的特制(秘藏)炸弹。
它夺走了「札格纳特」的右手。
「【回应愚昧如我的声音,再度赐我星火加护……】」
面对发出痛哭的怪兽,辉夜即刻手持长刀展开突击。
她抓准莱拉夺得的破绽,用高速斩击痛打敌人的脚。
「札格纳特」愤怒地大吼,左手一记横扫将辉夜切成数段,吹飞了出去。
「【予弃汝而去者!光明慈悲】……!」
琉除了歌唱,无能为力。
她无法修复破碎的心灵,站不起来,只能发出呜咽,将同伴殒命的身姿烙印在眼眸里。
一名男子,看著她的这副样子。
走运未曾遭到虐杀的闍罗,嗤笑著可恨精灵流泪歌唱,对同伴见死不救的模样。脸上是恐惧抽搐的阴冷笑意。
「【──来吧,漂泊的风,流浪的旅人(朋辈)!……】」
最后,是亚莉榭。
「【红花繁缕】!」
伴随著少女咆哮的魔法名称,火焰宿于其身。
亚莉榭•罗斐尔。
身怀稀有「技能」的少女身为第二级冒险者,实力却与第一级冒险者不分上下。她那灵活运用强力火属性的附加魔法,在手脚与剑上缠绕火焰铠甲的身姿,得到了诸神赐与绰号──【红之正花(Scarlet Hernel)】。
以汇聚于靴子的火焰轰碎地面,红之剑士猛烈加速,追风蹑影。
「【飞越天空,奔驰荒野!以胜过万物的速度疾行!……】」
辉夜的舍命一击夺走了敌人的「膝盖」逆关节。怪兽失去了高速机动能力。
朝向慌张失措的「札格纳特」,名符其实地,亚莉榭发动了人生最后一场肉搏战。
「【蕴含群星光辉,征讨敌人】!」
对于这样的敌人,「札格纳特」爪子狠烈地一闪而过。
琉看到的,是被「破爪」贯穿的知己背影。
一瞬间,时间停止流动。
相较于置身绝望的琉,亚莉榭即将燃烧自己的生命。
「!!」
她故意让「破爪」贯穿自己,固定住敌人的手。
亚莉榭运用反击的窍门,把精制金属(秘银)之剑刺进「札格纳特」的体内,咆哮了:
「炎华(Arveria)!!」
那是附加魔法的引爆咒(spell key)。
如同她燃烧般的红发,红彤彤的灼华。
不停留在外壳表面,直接送入体内的火焰浊流自内侧弹开装甲壳,将它炸破、爆散。
「札格纳特」的凄厉惨叫轰然响起时,被爪子贯穿的少女头也不回地呼唤──琉。
用微弱的声音,呼唤了她的名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琉哭泣流泪,震荡著喉咙解放了魔法。
「【光明之风】!」
光之洪水、大光球风暴于焉而生。
它们照亮男子(闍罗)的脸孔,也让琉的泪水闪闪发光。
连同惊骇于风之辉耀的札格纳特,将少女的背影一并吞没。
惊涛骇浪的爆炸声响彻四周,冲击力道摇撼著窟室。
继而,当一切被光吞没之际,琉看见了。
看见怪物的庞然巨躯转身就跑。
失去「护盾」而无从防御魔法的「札格纳特」面对大炮击,选择了撤退。怪兽挤压剩下一只脚的逆关节,解放加速力量,被好几发大光球击中,身体各部位弹开、碎裂而脱落的同时,发出痛苦与嗟怨的叫唤逃出窟室。
等所有冲击与巨响散去后,丝毫无意去调整粗重呼吸的琉,视野里仅剩遭到严重破坏的地面。
「啊,啊啊……啊啊啊……」
琉以击退的形式赶跑怪兽,心中却毫无半点感动或安心。
周围只剩下同伴与恶徒的尸骸。
找不到亚莉榭。是琉让她消失了。
是琉将燃烧生命至最后一刻的她,用强光烧尽、杀害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恸哭像溃堤般四处泛滥。
所有感情浑然一体的叫唤,替琉盖上了无能的烙印。
连后悔与忏悔都不被允许。
「正义」之心等于是支离破碎了。
这时,闍罗早已不见了踪影。琉也根本不在意,只是被澎湃的感情弄得心乱如麻。
不停吼叫的琉,感觉到即将逼近的怪兽气息,不得不选择逃走。
莱拉与辉夜散落一地的凄惨遗骸,绝不允许她在这里白白丧命。
琉拖著伤痕累累的身体,甚至无法替同伴收尸,天蓝色的眼眸洒落泪珠,逃出了那个惨剧厅堂。
○
这就是事件的全貌,是琉的「罪孽」。
她为了活下去而牺牲了同伴,亲手用强光烧尽了亚莉榭,杀死了她。
这就是如今依然盘据她内心深处的黑暗真相。
事件过后,琉受到前所未有的失落感与沉重的罪恶感所折磨,没回到女神(阿斯特莉亚)的跟前,在地表疗伤之后立刻回到了地下城。
上演过惨剧的窟室里没有同伴的遗体,只有尸体全被怪兽吃光啃尽的事实摆在眼前。少女们刺在地上的染血武器说明了一切。这让琉再次哭吼了一顿。
然后她像幼儿般全身颤抖,一边拚命对抗深深刻在身上的心理创伤,一边寻找那只「怪物」。号称是为同伴报仇,事实上与自杀无异,但她无论如何都得做个了断。为了一雪同伴的憾恨,也为了给自己断罪。
然而,最后她没能达成这个目的。
琉在迷宫深处找到了疑似尸骸的大量尘土──简直就像整块「魔石」碎成粉末般的蓝紫尘土,不幸地发觉这就是那只「怪物」的遗骸。
琉绝望了。
「怪物」恐怕并非死于琉的「魔法」,而是发生了某种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恐惧也好,激情也好,愿望也好,一切感情都丧失了去处。连「做个了断」都不被允许的琉,双手按著头不支倒地了。只留下一个身心交瘁,濒临疯狂的妖精。
后来,琉从「下层」带回了亚莉榭她们的遗物。
永不枯竭的泪水沿著脸颊滑下,琉就像个人偶一样,在她们生前特别喜爱的第18层做了坟墓。就在大家曾经半开玩笑说「如果我们死了,就把我们埋在这里吧」的迷宫乐园。
失去同伴,被推落至失意绝望深渊的琉,在墓碑般立起的武器前度过了一段不停扪心自问的时间。
就只有自己一个人活下来了。
自己该怎么办?
好想消失,好想消失,好想消失。
好想接受死亡,消失得了无痕迹。
但是,她当然不能选择自尽。
亚莉榭她们救下的这条命,怎能毫无意义地舍弃?
那样做,等于是让她们白死──
她有著非活下去不可的使命,却又有著一心求死的渴望。
在两种感情争执不下的狭缝间,忽然,一朵黑色火花爆开了。
『──饶不过他们。』
视野霎时有如加热过的糖浆般歪曲变形。
原本丧失了去处的感情,回想起尚在人世的「仇人」,不像是自己所有的阴冷嗓音自唇间落下。
闍罗、【楼陀罗眷族】、无可置辩的「恶徒」。
他们正是送来灾祸,害死亚莉榭她们的罪魁祸首。琉满心怨恨,无法原谅他们。要不是那些人做出那种事……用不到多少时间,她就替思维做了这种结论。染上暗浊色彩的怒气如业火般燃烧。
她得到了「复仇」此一正当理由。
藉由委身于怒火与仇恨,琉替自己做了正当化。只有那些人绝对得死。如果让他们溜走,难保不会唤来新的【灾厄】。没理由放过他们,毫无放他们一马的必要性。琉决定使用自己这条命,消灭那些「恶徒」。
那样做根本不是为了都市,不是为了痛苦哀鸣的民众,不是什么想保护陌生人的崇高使命。
是为了自己。
是为了让那些家伙,替壮烈牺牲的亚莉榭她们偿命。
当时的琉除了这件事以外,想不到还有什么方法可以使用她们救下的这条命。应该说,是装作想不到。
琉执行了最后的「正义」。
执行了恐怕是亚莉榭谈论过的种种「正义」之中,最丑恶的一种。
不,事实上,那连「正义」都谈不上。
而是哭叫不止、身心俱裂、翅膀腐坏剥落的妖精的末路。
琉的「正义之剑与羽翼」受到黑色火焰燎灼,就在这时,燃烧殆尽了。
决定走上破灭之路后,琉疏远了主神阿斯特莉亚。
琉不想让她看见受激烈情感摆布的丑陋自己。不想让身为天神的她,看透连琉自己都已无法掌握的内心。最重要的是,琉不希望这场「复仇」受到阻止。
看到琉不与自己四目交接,以额擦地,只是不停地恳求的模样,不知道阿斯特莉亚心中作何感想。也许是对于永无止境的一连串悲剧与憎恨感到疲倦,也或许是对无法停止争斗的孩子们觉得失望。
被愤怒与哀痛、憎恶与嗟怨蒙蔽了双眼的琉,想不起当时阿斯特莉亚脸上浮现的是何种表情。
只是,她带著悲伤的语调,于离去之际说了:
『琉……舍弃「正义」吧。』
复仇进行得十分迅速。
起初是人,接著是建筑物,最后是据点。她不给其他敌我双方的【眷族】介入的时间。偷袭、奇袭、陷阱;她用上精灵不该使用的方法,悄悄处决了那些「罪恶」之人。
琉不择手段。她诛杀恶人,连可疑分子也一并斩杀。其中即使包括商人或公会成员,她也不在乎。那是失当的报复行为,也是对自己的「断罪」。
『要报仇也该做得再精明点。』
在那之后过了一阵子,一位将来的同事曾经如此跟她说过。
那时琉什么也答不上来。取而代之地,内心深处浮现了自嘲的笑意。总不能告诉她,自己本来就希望一死吧。
琉无法原谅带来灾祸的闍罗等人。
无法原谅对同伴见死不救的自己。
那是一种昏暗的失控。
那时,琉的确想替自己找到葬身之处。
然后「复仇」到了最后,她对【楼陀罗眷族】的秘密巢穴发动了袭击。
当时那里还有著许多团员,其中也包括了吓得无法动弹的闍罗。
那时候的事情,她只剩下一点模糊的印象。只记得自己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一次又一次地砍伤苟延残喘的男性驯兽师。只记得自己拋开一切理智,顺从激动的情绪,砍断那人的手臂,削下那人的耳朵,让小太刀连连闪烁冷光。
琉没放过任何一人,最后杀死了男性首领后,施放了「魔法」,把敌人的秘密巢穴连同大量尸骸一起烧个精光。
在一切都结束之时,于火光冲天的废墟当中,不知原本是躲在哪里,男神楼陀罗出现在琉的面前。
纵使是当时的琉,也没能犯下杀神之罪。但是已经没有任何眷属能来保护他了。琉离去后,这个遭到公会逮捕,确定即将遣返天界的下界淘汰者,在火红燃烧的烈焰包围下放声狂笑。
他一边狂笑,一边告诉琉:
『要是可以,真想让现在这种神情的你加入我的眷族呢。』
映照在男神眼里的琉,神情有如身心俱疲的复仇鬼。
琉击溃的组织,包括商行或暴徒组成的佣兵团在内,共有二十七个。
以琉的行为做为开端,离地升天的天神光柱共有四尊。
琉的漆黑冲动波及了一切事物。
讽刺的是,这成为了都市「黑暗期」迎向终焉的契机。
但是,琉却活下来了。
她竟然完成「复仇」,达成了所有的目的。
消灭了夺走同伴与【眷族】的凶手以及同伙后,得到的事物远远称不上成就感,就只是无边的虚无感罢了。
无论是同伴的笑容,还是她们凄惨死去时的表情,琉都再也想不起来了。
从眼眸中溢出的眼泪,以及自喉咙迸发的痛哭,也都消失无踪了。
在无人愿意靠近的昏暗后巷,变得一无所有的琉用尽力气,准备享受死亡的安宁。
『──你还好吗?』
之后,就如同她对少年说过的那样。
在下雨的昏暗后巷,她得到希儿的搭救。她被希儿收留,就这样得救了。希儿将她带回了生命的道路。
──谢谢你为了我们而战。
当希儿如此对她说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得到了宽恕,同时也感觉自己必须活下去,连同亚莉榭她们的份一起。这全都是托希儿的……托「丰饶的女主人」的福。
但是,琉仍然无法完全拂拭藏于心底的感情。
对断罪的渴望仍然在闷烧。
琉也无法将自己犯下的「罪孽」告诉希儿她们。
失去无可取代的同伴留下的痛楚与失落感,永远无法治愈。
就算伤口愈合了,仍然会在不经意之时刺痛一下,带来一份寂寥。
而从未消失的过错,持续谴责著选择活下去的她的心灵。
现在也是,一直都是。
穿越记忆之森,琉茫然站在黑暗之中。
无意间,她将脸转向炫目光芒照耀的方向。
那里有著不变的景象。
白光前方伫立著同伴们的后影,以及红发少女的背影。
是琉将她们赶去那个光明对岸的,那是死者们安身的光之彼岸。
纵然叫到喉咙乾枯,如何魂牵梦萦,她们也绝不会回头。
就像在说「这是你该受的『惩罚』」。
当自己抵达她们身边,得到她们接纳时,自己才终于能获得原谅。
始终如此相信的琉,对于这次又无法抵达那里感到悲伤的同时,就这么被盖过一切的白光所包覆。
○
意识苏醒过来。
但是此时的琉,不知道这里是现实世界,抑或是梦境的后续。
只能感觉到沼泽般的黑暗,五感几乎都丧失了功能。
在过去的渣滓剥夺了正常判断力的同时,她颤抖了一下眼睑。
睁眼一看──眼前有一双布满血丝的瞳眸。
「!」
不理会受到惊愕支配、一瞬间就清醒过来的琉,瞳眸的主人在黑暗中扭动。
身体周围传出喀啦喀啦的声响。
花了一些时间,琉才弄懂对方是在把埋在岩堆里的自己挖出来。
一瞬间过后,她终于发现布满血丝的眼瞳,是亮著赤色光彩的深红。
不久,染血的手抓住了琉暴露在冷空气中、满是伤痕的肌肤。
在一股不容分说的强硬力量下,那双手将琉的身子背到了他那细瘦的背上。
「……克朗,尼……先生……?」
「……是。」
回到琉身边的少年,声音细弱到几乎要混在叹息中消失不见。
琉的记忆急速追溯发生过的事,她睁大眼睛窥探了四周。
这里是大量砂土堆积成山的单行道。背后完全遭到掩埋,只剩前方一条路。
她抬头仰望,发现正在进行修复的岩盘即将完全闭合起来。
仅仅一瞬间,她看见了那遮蔽天顶的冥茫黑暗──遍布竞技场内的薄暗空间。
(竞技场的地板,破了……我跟克朗尼先生,一起摔了下来?)
彷佛肯定著琉的推测,砂土小山当中隐约可见一些怪兽断气的死尸。有被岩石压烂的蜥蜴人、颈骨折断的狡狼,以及四分五裂的白骨战士。大概是被地板的坍方波及了吧,遍地都能看到怪兽徒留尸骸。
第37层如同「水之迷都」,是多层构造。
楼层地板抵挡不了贝尔进行了最大蓄力的「炸弹」威力,让琉他们连同怪兽一起摔落「存在于正下方的通道」。
(没想到竞技场底下,竟然有著这样的通道……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琉猛一回神,眼睛转回此时仍然背著自己的少年身上。
少年──贝尔已经濒临死亡。
他奄奄一息,连还能走动都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断断续续的呼吸不规律到了让人不忍卒听的地步,既像是坏掉的乐器,又像将死野兽的呻吟声。他嘴唇边缘浮出红色泡沫,不时还呕出血块。
身体千疮百孔。
生命的水滴每时每刻都在从身体流失,温热的殷红液体沾湿了琉紧贴他背部的胸口。
最大蓄力的反作用力不用说,在脚下地面崩垮坠落时,他一定是急忙保护了琉。他浑身染成血红,从冒险者遗骸取下的防具早已原形尽失。
支撑著琉的手指,也有许多指甲碎裂或是剥落。
「怎么……你怎么这么傻!?」
琉大声叫了起来。
她一边在背上摇摇晃晃,一边对还在背著自己走的少年发出惨叫。
「克朗尼先生,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没有丢下我,自己逃走!?」
琉提起少年回到竞技场的事,严厉指责他。
就在几乎碰到琉的眼鼻的距离,那头初雪般的白发──以前琉很喜欢远远望著的少年的白发──像被玷污一般染成了红色。
看到他这模样,天蓝眼眸莫名其妙地想掉泪。
「回答我!」
「……琉小姐,也……」
对于紧闭双眼,怒吼般地叫嚷的琉……
贝尔在微弱的呼吸中,挤出声音似地开口了。
「琉小姐也……一定……会这么做的。」
这句回答,让琉哑口无言了。
听到少年确信只要立场颠倒,自己也会犯下同样过错的语气,她的嘴唇颤抖起来。
「……才不会!我才不会……救你!」
「……你骗人。」
贝尔否定了她柔肠寸断地吐出的话语。
她看出少年的嘴唇微微弯曲了。
弯成微笑的形状。
琉讨厌说谎。琉是不允许人说谎的精灵。
因为这样的自己(琉)为了少年说谎,所以他的嘴唇弯成了喜悦的形状。
琉的脸庞就像快要哭出来的幼儿般歪扭变形。
「够了!你立刻放我下来……!」
「……我不要。」
贝尔明确地拒绝了。
「我不会,让你死的……」
「这样你会死的!」
她用近乎惨叫的声音,盖过那呢喃般的嗓音。
琉想挣扎,逃离他的背上。
想挣扎,却办不到。
因为她知道,少年现在是「为了谁」在奋力抵抗──如同亚莉榭她们那样,是「为了救谁」在战斗。
步步向前的双脚没有力气。
少年好几次险些倒下,连意识是否清晰都已经不确定了。
即使如此,贝尔仍然像中了某种魔咒般背著琉,继续前进。
为了琉,贝尔继续奋力挣扎,燃烧生命。
「拜托你住手……!」
住手。
住手!
为什么要像亚莉榭她们那样救自己?
自己明明没有那个价值。
救不了任何人的自己,明明就不配。
「……克朗尼先生。」
已经没力气再喊叫的琉靠在贝尔身上,将脸埋进了他的肩窝。
就像个已然失去希望与一切的行尸走肉。
「我,曾经对朋友……对【眷族】的同伴,见死不救……」
「……!」
「就如同男性驯兽师(闍罗)讲过的……我贪生怕死,亲手……杀害了知己(亚莉榭)……」
琉在他的耳边,呢喃般地告白了自己的「罪孽」。
在这一刻,她坦白说出了之前被问到却不肯回答的事。
为了让他舍弃自己。
贝尔颤抖的身体,初次表现出了动摇。
「我,不是您所想的,那种洁白无瑕的精灵……是更骯脏的,罪人……」
琉吐露出心声。
吐露出沉淀在内心最深处的淤泥,以及刻于己身的负面烙印。
「您试著拯救的精灵……根本没有,让人帮助的价值……」
这是琉毫无虚伪的真心话。
闭上眼睛就会浮现眼前。
想起同伴的死状、丑陋可悲的自己,以及自己亲手杀死的亚莉榭的背影。
做梦都会梦见的悲伤与绝望的延续,不断侵蚀著琉的身体。
「我已经,没资格谈论『正义』了……『正义』已经荡然无存……」
不知不觉间,琉像梦呓般喃喃说著。
那是做为心灵支柱的【眷族】的铁规,是与无可取代的亚莉榭她们之间的情谊。自从五年前的那天起,琉的身心就成了空壳。
无论少女(希儿)如何抚慰她,无论丰饶的酒馆如何拥抱她,都无法填满这最后一个空洞。这是琉至今拚命隐藏的,最深层的丧失。
如今仍刻在背上的正义「恩惠」简直有如诅咒一般阵阵抽痛。
你根本没有资格背负「正义」二字──幻听借用女神(阿斯特莉亚)的声音响起。
琉的脸上失去了表情。
取而代之地,冰冷冻结的内心在静静流泪。
她目光低垂,将这句话告诉贝尔:
「我,已经……失去了『正义』。」
沮丧的低喃在黑暗中响起。
贝尔的步履变慢了。
就像已经到了极限,支撑琉的双手开始丧失力气。
喀哈一声呕出的鲜血,弄脏了她下垂的手臂。
「我……不知道什么是『正义』。」
但是……
「可是,我从琉小姐身上……学到了,很多。」
险些弯折的双脚,再一次踏紧地面。
颤抖的双手,说什么也不肯放开琉。
被血染红的嘴,咬紧了牙关。
「所以!……」
贝尔就像要证明琉的存在意义──就像要挥除她的黑暗面,告诉她:
「『正义』是存在的。」
「────」
琉的眼眸,睁大到了极限。
「你救过,一些冒险者……」
那是在第18层。
面对漆黑巨人(歌利亚)挺身而战的妖精,守住了众多性命。
「救过神仙……救过莉莉,还有韦尔夫……」
那是在战争游戏当中。
面临男神(阿波罗)蛮横霸道的神意,疾风前来驰援。
「救过,我……!」
那是在数不清的绝境之中。
琉的双手,不知引导过受伤、迷惘、呆立原地的贝尔多少次。
琉的建言,她的话语,总是给了贝尔勇气。
「你总是像一位英雄……像『正义使者』一样,秉持正道……!」
少年宣泄出的纯粹话语,摇撼著琉的心胸。
颤抖的天蓝色眼眸,散发著热度。
真挚率直的声音,宛如知己(亚莉榭)的话语一般,穿透了琉的内心。
「不对……不对!?我做错了!犯下过错的我,已经没有了『正义』……!」
琉说什么也不能接纳对亚莉榭她们见死不救的自己,拚命地加以否定。
然而……
「我不会让任何人,来否定琉小姐……说你是错的……!」
「!」
「就算是琉小姐你自己也一样……!」
贝尔否定了琉的否定。
滴滴答答地淌落的赤红水滴,在脚边扩大血滩的范围。
但是相反地,贝尔的脚步增强了力量,言词逐渐带有热情。
「……我,不认识以前的琉小姐……但是──」
贝尔的声音,让她回忆起曾受到复仇之火附身的妖精。
即使如此,他仍然强烈主张「正义」的依归。
「我认识比谁都更正直的你……」
贝尔变了。如同琉好几次感受过的那样,成长到判若两人。
与「异端儿」的邂逅改变了他。愚者与伪善,公理与罪恶。
在这些之间左右为难、受伤、不断苦恼的少年,这次换他来教琉了。
他想将「某种事物」还给帮助过他的琉。
「啊……」
琉已经明白了。
身为精灵的自己能够握手,不会甩开的三位人物。
她明白这些人,就是她的内心不会推拒,值得尊敬的「心地纯正之人」。
亚莉榭引导了她。
希儿抚慰了她。
而贝尔则是──
「『正义』……一直活在琉小姐的心中。」
像明镜一般,将琉交给自己的「正义」还给了她。
假如贝尔是正确的。
那么给予过他许多事物的琉,也是正确的。
「所以……!『正义』是存在的!就在你心中!」
泪水从琉的眼眸滚落。
少年让琉发觉到,自己心中还有「正义」残留。
琉曾一度误入歧途,这是无可辩驳的事。
她受到复仇之火燎灼,身心都烧成了黑炭。
但是,焚烧殆尽的「剑与羽翼」之中仍有孑遗。
有著「正义的灰烬」。
有著她多次舍己救人,见义勇为的起源。
──可是如果是璃昂的话,一定能永远选择正确的道路。
知己的话语重回脑海。
这句话,已经得到贝尔以及许多人的证明。
回想看看应该就会知道。
知道琉所画出的轨迹,绽放著许多笑容。
那是琉的成就。
是即使化做「灰烬」依然公正永存的「正义」的成就。
堆积在心底的「灰烬」飘飞起来,填满琉的内心空洞。
妖精变作空壳的心灵,此时得到了满足。
如水面般摇荡的眼眸泪如泉涌。
「我……我……!」
琉失去否认的手段,连淌落的泪水都擦不了,哽咽著说不出话来。
琉不知道即将从胸中溢满而出的这份心情是什么。
琉完全不懂少年勇于向前迈进的背影,以及近在身旁的少年体温将会为她带来什么。
「我现在的『正义』……就是跟您,一起活著回去。」
地下城不具有善恶观念。
纯粹是弱肉强食,只有生死之别。
所以,假若其中存在著「正义」的话,那就是求生存。
从这无限迷宫活著回去,正是「冒险者」的「王道」兼「正义」。
「就是回到地表……回到神仙他们,与希儿小姐她们的身边……!」
谈论「正义」吧。
成就「正义」吧。
此时此刻,为了少年与她而存在的唯一「正义」。
「所以!……我绝不放手!」
宛如露珠从雨中叶片滑落般,甘露滴进了琉枯萎的内心。琉的内心,一再地掀起涟漪。
这场「残酷命运」……「深层」没道理会放他们走。琉很明白。
但是就算只有一丝念头,就算只有一瞬间──她的确想活下去。
她忍不住希望,能跟少年一起活著回到希儿她们的身边。
「唔唔唔……!」
但是,彷佛要践踏她的这份心愿──
嘲笑琉与贝尔希望的黑影,出现在他们面前。
「……!?野蛮战士……!」
面对边粗重喘气边阻挡去路的大型级怪兽,琉与贝尔都哑然无言。
「野蛮战士」受伤了。可能是跟贝尔他们一样,自竞技场坠落而捡回一命的个体。肌肉隆起的肩膀或胳臂都刺满了鳞片般的岩石碎片,头上的角也折断了。
满身是血的怪兽双眼染上怒火,把贝尔他们当成仇人一样瞪视。
「唔……!?」
地点是单一窄路,根本无处可逃。
看到贝尔呆站原地,「野蛮战士」眼露凶光。
「嘎啊啊嗄!」
「呜啊!?」
庞然巨躯高举棍棒冲杀过来。
如今的贝尔,没有任何手段能化解这记攻击。
贝尔于千钧一发之际丢开了琉,接著就像纸片一样,被粉碎地面的一击震飞出去。
「呜……!?克朗尼先生!」
琉被摔到地上的同时,遭到冲击力道揍飞的贝尔飞上半空,在地面上反弹,翻滚一阵之后停下来。
他的身体动都没动一下,满目疮痍的四肢早已不剩半点战斗的力气。被浏海遮住的眼睛覆上一层暗影,看起来甚至像没了呼吸。
再次被打落绝望深渊的琉,悲怆得维持不住表情。
「──克朗尼先生!快起来!」
琉大叫了。
她试著用仅有的力气站起来,但她自己也动弹不得。负伤的右脚一再打滑,难看地摔倒。她无法从地上撑起身体。
不理会断翅的妖精(精灵),「野蛮战士」移步走向倒地的贝尔。
「克朗尼先生!…………贝尔!!快回答我!」
琉没发现自己呼唤少年的声音变了。
琉没发觉自己陷入了恐慌。
她拋开平时的沉著冷静,不停呼唤他的名字。
然而,少年倒卧在地的身体什么也不肯回答。
怪兽冷血无情地、慢慢地靠近他,打算给他致命一击。
「贝尔,贝尔!……求求你……回答我……」
呼唤少年名字的声调变得虚弱无力。
在天蓝色眼眸中,倒卧在地的贝尔与逝去的同伴身影重叠在一起。
不要,不要。
我不想再失去了。
不想放开胸中获得的这份心意。
只有他,我不想失去。
好不容易,我(琉)的内心就要产生改变了──
琉的心愿只是枉然,「野蛮战士」在贝尔的面前驻足。
大概是想直接啃咬吧,它一手抓起贝尔的脑袋,慢慢将他举起来。
「不行,不要,等等……」
她缓慢地摇头,泪水盈眶,伸出颤抖的手。
受到绝望玩弄的【疾风】假面剥落了。
那是琉最真实的模样。
不是受人畏惧为【疾风】的精灵(elf),是宝贵事物即将遭到剥夺而流泪的柔弱少女。是藏在冒险者此一铠甲与面具之下的,琉的本初模样。
她忘了平素的口吻,用柔弱少女的语气,毫无意义地不断恳求。
「求求你……不要……」
少年双脚虚软离地的身体摇晃了一下。
怪物的巨颚大大张开,暴露出丑恶的獠牙。
「贝尔!!」
继而……
就在琉的眼泪夺眶而出时……
「──!!」
藏在浏海底下的深红眼瞳猛地睁开,他拔出了腰上的利器。
他将亮白的长匕首〖白幻〗,捶进了怪兽的胸膛。
「咕耶嗄!?」
在极近距离下,意想不到的戳刺。
胸腔中心「魔石」遭到准确刺穿的「野蛮战士」,将惊愕变成了临死叫声。
大量「尘土」崩落,被抓起来的贝尔也摔进其中。
看到这幅光景,琉的时间暂停了。
「咦……?」
尘土飞扬,在少许烟尘飘舞之下,少年的身影颤抖著站起来。
贝尔慢慢地,走到来不及理解状况的琉身边。
「对不起,琉小姐……我为了引开敌人(怪兽)……」
「啊……」
这句话让琉弄懂了。
她这才知道一切都是用来打倒怪兽的「计策」。
那是琉教过他的,针对「魔石」下手的「一击必杀」。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了的贝尔,是在等著大型级(野蛮战士)将他请进怀里。
为了一击捶进敌人怀藏「魔石」的胸腔,他佯装成无力反抗的猎物。
名符其实的最后一场赌注。
「我有听到琉小姐的声音,可是……那个,对不起。」
贝尔当著琉的眼前双膝跪下,扶起她倒地的身子。
琉变成了坐姿,视线与贝尔齐高地愣了一会儿……但随即满脸染上红晕,好像连现在的处境都忘了。
被他听到少女般的声音了。
听到那种软弱的声音。
总觉得贝尔好像显得很尴尬。
也因为羞耻的关系,琉竖起含泪的眼睛,高高举起了手。
她想给紧闭双眼的贝尔一耳光…………但最后,还是把手放下了。
琉不敌安心感受,就好像哭倒在对方身上一样,把脸埋进了贝尔的胸膛。
「拜托……不要再那样做了……」
「……对不起。」
她额头抵著贝尔的胸膛,低声说道。
害琉担心的贝尔,看著她的头发轻声谢罪了。透过耳朵传来的心跳声,让琉知道少年还活得好好的。光是这样,就让琉原谅了他所做的一切。
一会儿后,贝尔背起了行动不便的琉。
两人在阴暗的单行道上前进。
尽管他的步履如泥船渡河一般岌岌可危,但却让此时的琉安心不已。
纵然这只是经过延长的决死之行罢了。
(……没有怪兽的气息?周围没有怪兽……?)
幽光照亮的通道上满是瓦砾与怪兽死尸堆积成山,但感觉不到偷窥他们的视线、敌意或杀意等等。方才交战的「野蛮战士」也只是从竞技场摔下来的怪兽罢了。是运气好这附近没生下怪兽吗?琉用精神困倦的头脑思考。
这时,贝尔的脚步暂时停住了。
前方,在薄暗深处,原本只有单一方向的通道弯曲了。
从转角前方,流泻出微微的蓝光。
在地下城内看到景色产生变化时必须提高警戒。话虽如此,他们也无法折返;后方的道路已经坍方堵塞了。
贝尔与琉带著紧张的心情,走到弯道的前方。
然后……
「──!!」
闯入视野的光景,让琉倒抽了一口气。
因为宽度与至今相同的单一道路上,出现了一条流过中央的「水流」。
「河流……?」
正如贝尔所低语的,他们眼前的地方正好就是一处苍蓝清流的源头。
水从底座般隆起的岩石地涌出,一直绵延至直线通道前方──视野的远远另一头。
「第37层,有水源……?」
琉从没听说有这种事。
在整体结构皆为白浊色岩石成分的「白色宫殿」难以弄到粮食与水,所以琉才会把逃往「下层」视为首要目标。就连曾与【阿斯特莉亚眷族】的同伴一起走到第41层的琉,都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区域。
「没想到竞技场底下,竟然有个这样的地方……。不,正因为是谁都不愿靠近的竞技场,所以才会一直都没被发现……?」
当琉的考察化做低喃脱口而出时,贝尔下定决心踏出脚步。
无论如何,企盼已久的水分终于到手了。为了滋润乾渴的喉咙,他打算靠近河边。
「……!」
但就在这时,贝尔的双膝终于支撑不住了。
不自然地丧失力量的双脚失去平衡,贝尔与琉一起摔进了清流之中。
摔倒的冲击让绿色长斗篷脱落,飞上了半空。
「……贝、贝尔!」
浑身是水的琉以手撑地,抬起了头。
贝尔就在她身边沉入水中,没有回应。少年在透明的水底彷佛失去最后力气般紧闭双眼,只有气泡浮上了水面。
所幸水深很浅。但贝尔的身体在流血,转眼间就把苍蓝清流染得略带浅红。心慌意乱的琉伸手去抓贝尔。
负伤的脚连站都站不起来,琉用随便坐在水底的姿势,将那身体横抱起来。
「──【如今远去的,森林之歌……怀念的,生命曲调……】」
面对少年变得惨白的面容,琉抱著一线希望开始咏唱。
琉用仅有的精神力,赌上最后一把。她很清楚这样可能引发精神疲惫而使得两人双双倒下,但仍断然施行了回复魔法。
「【诺亚治愈】……!」
和暖的绿光包覆著贝尔的身体。
从指尖急速流失的力量让意识险些断线,但琉用牙齿咬破嘴唇撑住。
治愈速度依然很慢,伤口没有愈合。贝尔的生命泉源每分每秒都在流失。
不行,我必须阻止才行,说什么都不要让他死。
琉几乎是用怒骂自己的方式,从身体每个角落挤出「魔力」,全数撒在他身上。
绿光轮廓扩大,产生如叶隙阳光般的暖意。
最后,光芒聚合起来。
少年的伤口全都愈合了。
「…………贝尔。」
她用吹口气就要消失般的声音,呢喃少年的名字。
琉拚命维系住意识,掬起水送进自己的嘴唇里。
确认水质对人体无害后,她再次以手为杓舀水。
「喝吧……喝下去。」
她再一次呢喃。
为了救活少年。
她用左手支撑少年的头,右手放在贝尔的嘴边。
手心里的透明水面摇荡了一下,手指碰到了少年被乾硬血浆黏住的嘴唇。
琉祈求般地不断用水滋润他的嘴唇,一次,又一次。
她那受到自头顶上方罩下的薄暗拥抱,同时又得到清流苍辉照耀的身姿,虚幻、静谧又崇高,看起来简直有如圣殇雕塑(pietà)。
只有始终寂静的地下城,凝望著妖精的这副身姿。
最后……
少年喉咙发出咕嘟一声,微微地睁开了眼睑。
○
水流发出静谧的声响。
第37层的唯一水源,演奏出与战场无缘的潺潺旋律。
附近周遭都没有磷光。壁面也是,天顶也是。
唯有流过通道中央的清流发出亮光,代替了光源。
通道被照亮成神秘的苍蓝色彩。夹著清流的左右河岸各约四M宽,表面不同于粗糙的岩石地,如冰原般平滑。
在一边河岸坐下的琉与贝尔,就像至今休息时那样,把背贴到墙上靠著。
「……身体还好吗?」
「是,没问题。睡得很饱……而且也喝了水。」
琉低喃著,扭动身子让衣物发出窸窣声;贝尔出声回话。
水的恩惠,对琉他们而言如同绝处逢生。
严酷的环境加上地下城毫不留情的连续战斗,造成贝尔险些引发轻度的脱水症状。在视线前方流动的清流名副其实地成了生命之水,救了贝尔他们一命。
不止如此,来到这里已经过了约一小时。
他们免于跟怪兽战斗,获得了彻底的休憩。
比起至今只有短短几分钟的休息,可说是特别待遇了。
「……」
「……」
琉与贝尔沉默无言。
正确来说是不管说什么都接不下去,只是一再地张口又闭嘴。
两人视线也没有交集,只注视著横亘前方的河川水流。
应该说,是努力地只注视著河流。
讲得明白点……
琉与贝尔,都把衣服脱了。
「…………」
「…………」
湿透的装备与衣物会毫不留情地夺走体温,尤其现在两人都筋疲力尽,更是如此。
所以他们才会这样处理,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发展。
但是,即使头脑能够理解,感情却另当别论。
具体而言,就是让个性认真又有洁癖的精灵与纯情的人类少年,双方都动摇狼狈满脸通红,无法不意识到对方的存在,拚了命想让心跳声平静下来。
换言之,就是这么回事。
「………………」
「………………」
琉赤裸著上半身,只披著没掉进水里的长斗篷。下面仅穿了一件单薄的内裤。
贝尔也是上半身一丝不挂,下半身只有一件长及膝盖的黑色裤子。
多次进行不够充分的治疗造成衣服与腿上伤痕完全黏合起来,硬是脱掉会扯破伤口的皮肤,所以只能这样妥协。但就算不论这点,因为没有东西披在身上,贝尔的暴露程度就是比较大。
刚才琉遮住胸部,瞳孔焦急得转圈圈,涨红了脸想让贝尔穿上自己的斗篷;贝尔跟她搏斗了老半天才勉强说服她,维持现在这种模样。
「……!」
琉由于无法抵抗胸中涌起的感情,动作轻微但频频地扭动身子,使得肌肤与斗篷之间响起衣物摩擦的声音。
每次这样都会让贝尔憋住呼吸,全身僵硬。
(好难为情…………现在明明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琉将柔韧的双脚抱到胸前,用细弱的声音喃喃自语。
她偷偷窥视一下身旁,在这昏暗空间之中,仍能看出贝尔的脸飞上了淡淡红晕。琉也一样,她知道自己的长耳朵连尖端都在发烫。
地上散落著脱下的装备与衣物。
那是琉穿过的战斗衣与长靴。为了把衣物晾乾,上衣没有整整齐齐地折起,长靴则是软绵绵地弯曲著。
总觉得……不知道为什么,真的不清楚是怎么搞的,那些衣物给琉一种微微的悖德感,一种让人难堪的感受。或许因为那是身为精灵的琉脱下来的吧。贝尔既不敢看待在身旁的琉本人,也拚命地不去看那些衣物。
而琉也没好到哪去,眼睛不敢看向贝尔脱了丢在地上的上衣。
两人的紧张互相传给对方,形成恶性循环。
肩膀之间不远不近的距离,如实地反映出两人的羞耻心。
(他的存在,竟然如此令我在意……为什么?)
琉向内心拋出纯粹的疑问,却得不到答案。
因为他救了自己?因为对他有了感情?因为他安慰过琉,说她是「对的」?
因为他拥抱过琉,说绝不会弃她于不顾?
自问的声音一再重复。
还是得不到回答,只有不规律的心跳声依然响个不停。
真要说起来,以前被他看到自己洗凉水澡时,她并没有这样──
「……!!」
想到这里,琉自掘坟墓了。
在第18层发生过的事重回脑海,造成血液急速聚集到脸上。
她不愿让贝尔看见自己这种丑态,拚命压低了头。
只是虽然没被看个一清二楚,却把少年吓了一跳。
(在地下城……在「深层」,居然会遭遇这种事态……)
本来他们是没空上演这种闹剧的。
除了穿著问题之外,现在的琉他们已经没剩多少力气。要是遭到怪兽袭击,就真的完了。他们必须拋开羞耻,做现在能做的事。
不过──琉感觉这里不会出现怪兽。
贝尔应该也有相同的想法。
她不知该如何解释,总之这条清流附近没有迷宫(地下城)特有的紧绷气氛。感觉不到怪物(怪兽)的存在或呼吸,甚而连半点视线都没有。除了潺潺流水声之外,听不见任何声响。
能够休息足足一小时以上,也证实了琉的直觉是正确的。
只有这个空间,甚至给人一种时间流逝得较慢的感觉。
「……」
不能继续这样下去。
好不容易能休息却这么紧张,原本能恢复的体力都恢复不了。
琉如此劝说自己,然后开口了:
「……有件事情,我必须问个清楚。」
「咦……啊,好的。什么事情?」
一方面也是想扫除这种气氛,琉有件一直想问的事。
琉看向贝尔,问道:
「您那时候,为什么要回来?」
「那时候」指的是竞技场那件事。
琉的判断并没有错。她无意赞许自我牺牲的行为,但那个状况是「不得不做选择」的场面,是「不得不放在天秤上衡量」的时刻。现在能够脱险只不过是结果论。
「只要走错一步……不,就算没走错也会死在一起。」
「……」
「您早就知道竞技场底下,有这样一处空间吗?」
「不知道……」
「那么,您为什么要做出那种事来?」
她跟原先的感情划清界线,以冒险者的身分问道。
被琉表情严肃地瞪著,贝尔没有别开目光,回答了:
「因为,我已经……不想再让任何人死了。」
贝尔的话语简单扼要。
他的心情,纯白而直率。
恐怕真的就只是这样吧。只因为如此,就救了琉。
琉看出了这一点,知道他毫无算计、盘算或目的,就只是为了救回琉的性命。
贝尔是为了自己的「理想」,而破坏了强迫人做抉择的天秤。
竭尽全力,急中生智,以受伤为代价,对世界做出了反抗。
「……」
全部,都只是碰运气。
幸好竞技场偶然地层下陷才能平安脱险,如果没有下陷的话──
……如果没有下陷的话,他大概还是会对付剩下的怪兽,抱起琉带她出去,成功救到她吧。
这个少年,一定办得到。
现在的琉,忍不住这么觉得。
「贝尔……你愿意听我说吗?」
当琉注意到时,这句话已经脱口而出。
就像以前某天在迷宫乐园做过的那样,将一切告诉身边的少年。
包括自己发生过什么事,【阿斯特莉亚眷族】后来怎么了;她把瞒著没跟任何人说过的事,全部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少年。
还有自己的罪愆、过错与后悔,全都暴露在少年面前。
「──男性驯兽师(闍罗)所说过的牺牲,就是这个意思。」
「……」
将一切娓娓道来之后,琉逃避似地让视线落在地板上。
自行暴露的旧伤又热又痛。
她现在,非常怕听到少年唇间发出的声音。
缓缓地,贝尔开口了:
「那么……您还是应该活下去,不是吗……」
他垂著眉毛,笑著说。
「因为琉小姐珍爱的那些人……是希望琉小姐能活下来才战斗的。」
「啊……」
「就连我这个笨蛋也知道,假如琉小姐死在这种地方的话……亚莉榭小姐她们一定会生气。」
气她不懂别人的心情。
他就像仔细讲给小孩子听一样,慢慢地一字一句说著。
贝尔并没有瞧不起她,也没有骂她,只是有一点点生气。
就好像在说「下次再这样我就不原谅你」,要琉回心转意一样。
用近似希儿的气质,以宛如亚莉榭的眼神。
少年的眼瞳再次弯成月牙,像是露出苦笑。
琉受到那深红色彩深深吸引,将手放到了胸前像要按住它。
心脏跳动得很快。
她有这种感觉。只是有这种感觉罢了。
所以,她现在想碰触少年的这份心情,也只是心理作用。
琉目光低垂,使劲将手指握成拳头。
「贝、贝尔。」
「……?」
「我、我们还是……………………互相依偎著吧。」
「……咦?」
贝尔不解地看著琉的这副样子,听到这个要求,整个僵住了。
可能是隔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弄懂话中之意,他的脸颊一点一点地染红。
琉更是岂止脸颊,连耳朵前端都泛红了,同时动著快要打结的舌头说:
「我、我们现在这样做……太、太缺乏效率了。假如你真的,打算与我一同生还的话……就、就该利用体温,互相帮对方取暖……!」
「咦,啊!可、可是……!?」
「现在不是怕羞的时候……你看,身体这么冰冷。」
讲话结巴的贝尔一被琉握住手,眼睛睁大开来。
那只手冷得像冰块,肤色也很白。以贝尔的情况来说,部分原因是出于流血过多。目前只是依赖高级冒险者的生命力撑过一时,不是长久之计。
琉虽然害羞,但说的都很对。
她是真心关怀少年的身体状况。
「可、可是还是……琉小姐是精灵,那个……」
「这你不用管。在紧急状况下,精灵……要跟矮人拥抱都不是问题,大概……」
她搬出种族问题封锁贝尔的担忧。
少年只会哀哀叫,再也找不到话反驳。
「不、不过,贝尔……那个,你不可以……有不良的居心。」
「……什么?」
「一旦被我发现,我一定会出手,让、让你受到教训……」
明明是自己提出的却又自己被羞耻心杀死,琉竟然开始列举起注意事项来。
贝尔听得一愣一愣的。
「呃不,不是,我是觉得你不会对我这种身体想入非非,只是……我、我的意思是说……!」
就在无法完全舍弃精灵洁癖天性的琉脑袋混乱到极点,脸红到前所未有的地步时……
「呵……啊哈哈哈!啊,痛痛痛……」
「你,你笑什么……!」
贝尔笑了出来。
看到他按住因为发笑而痛起来的身体,琉慌张失措。
琉愤慨地想「我明明在跟你说正经事」,但贝尔仍然面露微笑,说了:
「对不起,我只是不知怎地觉得很放心……因为琉小姐终究还是琉小姐。」
意思是说,看到琉即使表现出不同的一面,但仍然是自己认识的那位精灵,让他松了口气。
琉被他这么一说,微微睁大眼睛后,闭口不语了。
一种好像脸部变得更烫,又好像心里发痒的感觉袭向了她。
最后贝尔做好了心理准备,怯怯地观察她的神色。
「呃,那么……该怎么做才好呢……?」
「……」
「我们没穿衣服,所以互相拥抱的话,应该说会有很多问题吗?呃呃……」
听到这句话……
琉沉默半晌后,一语不发地站了起来。
她用一只脚勉强步行,走到贝尔的眼前停住,转身背对他。
然后,她脱下了披在身上的斗篷。
「────」
啪沙一声,斗篷滑落至地上。
白皙后颈展露无遗,肌肤水嫩的背部暴露在外。
滴落的水珠沿著颈项滑到细腰,被唯一剩下的内裤吸收。
琉感觉得到贝尔憋住呼吸,让整个身体紧张僵硬。背对著他的琉,也是满面飞红。
明明从后面不可能看得见,她却用双臂遮住胸部,坐到地上。
些微沉默流过,但对现在的琉而言却是极为漫长的时间。
当她天蓝色的眼眸不禁低垂时,大概是她的意图传达到了,从背后可以感觉到一种下定决心的气息。
贝尔挺起腰杆。
琉的心跳漏跳一拍。
贝尔怯怯地,从后面将双臂绕到前面。
琉的肩膀在发抖。
然后,两人之间没有了距离。
「……」
「……」
贝尔从后面抱紧琉,将她关进臂弯里。
琉的背部与单薄的胸膛紧密贴合。
少年的双臂,在琉赤身裸体的胸前交叉。
只有一开始,尚且感觉到火烧一般的羞耻。
双方的身体互相交换体温。
冰冷的肌肤触感变成了温暖,拥抱著琉。
起初激烈跳动的心脏,花时间慢慢稳定下来,一次次轻敲琉的背部。怡人的律动如摇篮般融化了琉的心。
僵硬感渐渐从两人的身上消失。
两阵心音交相融合,不分你我了。
这么一来就像顺其自然,两人的身体互相依偎。
贝尔趴在琉的背上,琉将背部靠在贝尔的胸前。
「温暖吗?」
「是,很温暖……」
「那就好……」
「是……」
「…………」
「…………」
对话还是一样持续不久。
但是,那绝不是让人不自在的沉默。
清澈的潺潺流水声肯定了这点。
贝尔略为张开双腿,让琉整个人窝在他的两腿之间。虽然琉觉得很温暖,但是拥抱她入怀的贝尔想必很寒冷。
琉叫了他一声,将落在地上的斗篷拉过来。贝尔将它披在背上,连同琉的整个身子包裹起来。
贝尔的脸就在琉的脸旁边。
吹在耳边或脖子上的安稳呼气,让她感觉有点痒。
气息多次轻抚著精灵的细长耳朵。
「琉小姐……」
「……?」
「琉小姐原来体格这么娇小啊……」
「……我的身高,应该跟你差不多才对。」
「呃……是这样没错,不过……该怎么说呢?」
「怎么了?」
「……没什么。」
「……请你有话直说。」
「不,可是……」
「我要你说。」
「那、那个──」
「快说。」
「…………只是觉得您身材好纤细,好柔软,那个……真的是个女孩子呢。」
「……」
「我感觉,好像可以了解……男人想保护女人的心情了。」
「……你真奸诈。」
琉轻声细语地低喃。
她微微扭动身子,就好像在寻求温暖般将背部更进一步靠到他怀里。
贝尔也抱她抱得更紧,回应她的要求。
颤抖的呼气从唇际泄漏。
不知为何,她觉得那感觉很甜蜜。
(……真卑鄙。)
就只有这一刻,琉暂时不去想起淡灰发色少女的容颜。
藏于心中一隅、身为精灵的自己谴责著她这种肤浅的行为。
原谅我吧。
就这一时一刻,就纵容我这一时吧──
琉不知道自己在为了什么请求许可,也不懂自己在向谁道歉,只是纯粹坦率地面对自己的感情。
内心在呢喃著,渴望能回头往后看。
胸口在焦急著,盼望能与近在身旁的绮丽深红交换视线。
想在稍稍一动就能碰触到的距离内,与他互相凝望。
但是,琉很害怕。
她总觉得两人的某种关系将因此产生决定性的变化,并对此感到恐惧。
她觉得,届时将会再也无法回头。
所以,她忍住了。
她抓住冰肌玉骨的上臂,向身为清廉精灵的自己求助。
让另一个自己,劝阻既非精灵或酒馆店员也不是【疾风】,而是原初的那个琉。
这让她既悲伤,又心酸,但也感到安心。
「琉小姐……」
「是……」
「回去之后,您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我想吃蜜雅妈妈做的,热呼呼的料理。」
「啊,我也是……。那么,我们一起去吧。」
「但是,在那之前,我恐怕会被希儿她们狠狠骂一顿吧……」
「啊哈哈……」
「……那你呢?」
「我想跟韦尔夫他们一起回家,跟神仙说『我们回来了』……」
「嗯,应该的。你要好好珍惜你的【眷族】……」
「是,我会像琉小姐你们一样,永远珍惜他们的……」
「……谢谢你。」
两人互相依偎,靠在对方身上,轻声絮语。
那有点像是恋人的情话绵绵。
同时,也有著一种无法抹除的「虚幻」。
嘴唇微弯的两人,脸上蕴藏著安详的脆弱。细小的嗓音彷佛随时会消逝,简直就像即将燃尽的蜡烛火光。
两人静静阖起眼睛,宛如启程前往天际的旅人一般沉沉睡去。
他们互相拥抱,同时形影相依,仅有彼此。
只有流过身旁的清流,彷佛为两人带来短暂的韶光,散放出苍蓝的光辉。
○
开始休息之后,又过了几小时。
酣眠了一段时间,使得贝尔与琉的身心得到大幅回复。
身上的伤势姑且不论,精神力倒是恢复了相当多。
特别是缠著大脑不放的疼痛与倦怠感都消失了。光是这样就跟休息前的状态有著天差地别。
两人醒来后,迅即展开了行动。
「抱歉,贝尔……还让你使用宝贵的精神力生火……」
「不会,我休息了很久……而且那点火力还好。」
潺潺流水声中夹杂著火花哔剥声。火堆的光芒照亮著琉与贝尔的脸。
体力恢复到一定程度后,琉搜集了材料过来,由贝尔发射炎雷(火焰闪电)生了火。因为他们没有适当的燃料或工具,要在这个潮湿的地方靠一己之力生火实在太难了。
使用的材料是「掉落道具」。琉沿著单一道路折返,从竞技场正下方遍地瓦砾与死尸的通道搜集了许多怪兽外皮──特别是含有油分的「野蛮战士的体毛」。
如同贝尔入侵迷宫街的「秘密地下通道」,与孤儿院的孩子们碰见的那个异端儿(野蛮战士)一样,它的体毛很容易燃烧。
「贝尔,体力方面呢?」
「好很多了,可是……一不注意,手就会像这样发抖……」
生起了火堆后,贝尔与琉便不再相拥了。
此时两人在火堆前相邻坐下。
琉目不转睛地,注视著少年举到胸前颤抖的手。
这道清流是安全地带。
琉如此确信。
彷佛这道清流的苍蓝光辉发挥除魔效果祛退了魔物般,怪兽都没有来袭。这里很可能是第37层唯一的「乐园」。只要待在这里就不用呕血奋战,可以尽情休息。
(在这里「固守不出」也是一个选择……但是我们少了一个关键,也就是可做为「军粮」的物资。)
水源源不绝,但完全没有粮食。
纵然第二级冒险者的体能再怎么异于常人,没有做为动力来源的营养素一样无以为继。无论在这里休息多久,都无法得到最根本的回复。
继续这样下去只是慢性自杀,贝尔颤抖的手正暗示了这点。
就算有人派出了救难队,也绝对是琉他们送命的速度比较快。她敢断言。
真要说起来,要从可与迷宫都市面积匹敌的第37层当中幸运找到琉他们,可能性等于是零。在「深层」失去音讯的冒险者与死者同义。至少管理机构(公会)的认知如此。
(地下城不会让那些选择「停滞不前」的人活著回去……)
再也不想尝受到「残酷」的滋味了。
一旦接受这种内心欲望,就等于败给了地下城。
琉脑中闪过同业人士化做白骨的下场。一旦耽溺于这块安宁的「乐园」,琉他们也会走上相同的末路。
他们必须前进。
必须向前进,必须「冒险」。
身为冒险者就该如此。
琉做出了决断。
「贝尔……再稍微休息一下后,我们就出发吧。」
「……我明白了。」
贝尔点头,回应了琉压低的音量。
她运用恢复的精神力发动回复魔法(诺亚治愈),治好贝尔肉体上的伤。只有流失的血液以及用即席治疗已经无法再生的左臂例外。
同时,琉完全治好了自己的右腿。
只要有充分的精神力,琉的「魔法」连骨折也能治好。只是她发现虽说用匕首刀鞘代替支架做了固定,但勉强行动仍然让接起的骨头移了位。这是非正规治疗师进行治疗带来的弊害。
尽管可能会对动作留下影响,但总之这下琉就能自行走动了,肯定能够减少之前一直扶著自己的贝尔的负担。移位的骨头等回地表再请治疗师照护,让它复原就行了。
大致上做好了治疗,琉他们为了恢复精神力而再休息一次,然后拿起衣服。多亏有火堆,战斗衣几乎都乾了。
两人背对对方,穿起衣服。
到这时候琉已经不再惊慌失措,但听到衣物的窸窣声仍然静不下心来。
两人将装备也穿戴起来,扑灭火堆。
而在出发的前一刻,琉发现自己竟然舍不得离开这里。
(……只是一时迷惘罢了。大概是太累了吧。)
少年的温暖怀抱,让琉尝到了一种与他身心相连的错觉。那是琉至今不曾体会过的安详感受。
但是,琉不允许自己沉溺其中。她终究是个品行清高的精灵。
琉忽视胸中即将萌生的情感,将留恋断定为幻觉。
「我们走吧。」
「好的。」
她与贝尔并肩迈出脚步。
背对给予自己短暂休憩的地点,琉与贝尔开始前进。
两人不停走在清流流动的单一道路上。
看样子的确是没有怪兽,贝尔与琉一路上都很安全。
「这里算是『未开拓领域』吗……?」
「就以未绘制地图的意味来说,是这样没错。不过,这个地方……我总觉得似乎有些不同。」
贝尔一边与琉交谈,一边窥探四周。
脚下地面与壁面虽然都跟之前一样是白浊色的岩石,但是在流过中央的清流光芒点缀下,整条通道看起来就像带有幽蓝色彩。河流让通道沁凉如水。
壁面与地面的交界处,绽放著彷佛小朵百合的花草。
朵朵白色小花在潺潺水流的吹动下摇曳生姿。
这种连管理机构(公会)的迷宫图鉴也未曾刊载的新种花草,可说是在「白色宫殿」唯一开花的植物。琉叫住贝尔停下脚步,摘起花朵试著含进嘴里。
「甜的。」说完,琉也让贝尔吃了花。的确有股细微的花蜜滋味在舌尖上溶化。这点东西就算塞满嘴巴也不能恢复多少体力,但即使只有安慰效果也聊胜于无。而且对贝尔来说,久违的糖分简直是好吃到让脸颊发疼的人间美味。
抬头往上一看,这里的天顶比第37层的任何一个区域都要低。
可以清楚看见恍若岩窟的凹凸表面。
就像地下水脉。
或者是天空受到遮蔽的溪谷。
对于现在正在步行的通道,贝尔抱持著此种印象。
「道路绵绵不绝……只听得见水声……」
与清流一同保持直线延伸的通道,是一条苍茫之道。
若是比起第18层的「迷宫乐园」或始自第25层的「水之迷都」,这片景色远比那些地方枯燥无趣太多了。
但是,在「深层」当中散发苍蓝光辉的清流,对于之前长时间仿徨于黑暗中的贝尔他们而言,看起来比什么都要可贵、神秘。
这也是地下城的一个面貌。
地下城对冒险者们毫不留情地露出獠牙,但同时也会铺展出此种如梦似幻的风景。
就像地下城在无边黑暗中展现的唯一慈悲。贝尔是这么觉得的。
「……」
「……」
苍茫之道绵延不绝。
理所当然地,贝尔与琉之间的对话也消失了。
这是一条漫漫长路,不知道会延伸到何处,也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在等著他们。失血过多的代价,造成贝尔的双脚不时踉跄两步。这样真能过得了「深层」这一关吗?不安的心情片刻不离脑海。
然而贝尔他们并未舍弃希望,继续在苍凉道路上前进。
继而……
「是死路……」
在道路的尽头有一小池泉水。
描绘出歪扭圆形的空间告诉两人终点已到。位于中央的清冽泉水与涌泉正好相反,水流被吸入了池底,恰似在地下城之中循环流动一样。
周围既没有洞穴,也没有往上或往下延伸的阶梯形构造。
就在两人担心是否得沿原路折返,四处张望时,琉发现了一件事。
「那里的岩石……与其他地方的结构不同。」
那与其说是岩石,毋宁说是形似石英的纯白矿石。
贝尔神色紧张地拔出了〖赫斯缇雅之刃〗,将刀身插进琉指出的岩石上。
石块先是裂开,旋即碎裂。后方出现一个洞窟,以及往上延伸的阶梯。
贝尔与琉交换一个视线后点点头,钻进了洞窟。矿石在他们的背后应声慢慢修复起来。
只能勉强供两人并排通行的洞窟,笼罩著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琉拿出事先盛满清流河水的空瓶,用即使装在容器中依然微微发光的苍蓝泉水代替提灯,一阶一阶地登上阶梯。
然后就在踏上的台阶超过一百阶的时候……
贝尔一鼓作气,打坏了与入口外面同样被矿石堵住的天顶。
「这里是……」
两人爬完阶梯之后,来到了第37层的窟室。
这是个只有一处通道口的死路,是个满地石块都比贝尔个头还大的岩石区块。从清流道路延续至今的矿石隐藏混杂于岩石之中。
怪兽的气息,从迷宫深处飘散过来。
贝尔他们知道自己又回到了「严酷现实」之中,调整好心态后,一边提高警觉,一边从岩地窟室出发。
在没有歧路的单一道路上,出乎预料地没有遇见怪兽。
走了一段路后,两人来到一条大型通道上。
这时,一面巨大墙壁扑进他们的视野。
「……琉小姐,那该不会是……」
「对……是大圆墙。」
贝尔仰望著高耸的壁面低声说道,琉表示肯定。
这面没有接缝的巨墙不会错,正是「白色宫殿」中共有五堵的大圆墙之一,就位于从岔道走进大通道的贝尔他们前方一百M处。
不只如此……
「这条通道……错不了,是正规路线。」
「!」
「视线前方的大圆墙呈现灰色,换言之那正是『第四圆墙』。」
彷佛将记忆拼图组合起来一样,琉多次观察四周之后如此断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