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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节(1 / 2)





  “松开!松开!”

  一路上, 格胡娜都在如此喊着,只是刘琮却一直不松手。

  到最后,格胡娜恼了,开始骂骂咧咧地说起狠话来,什么“今晚就在你脸上绣一朵狗尾巴花”, 什么“让你也尝尝穿十层八层礼服的滋味”, 这些不知是“幼稚”还是“直接”的话,让刘琮心底又想气, 又想笑。

  他在中道停下, 同格胡娜说:“你是皇后, 便只要坐在一旁就够了。明日我要去见两位臣子, 你就在旁边站着,学学什么叫‘温柔娴静’。”

  刘琮说的认真, 也打算这样做。

  他这二十余年里, 还从未遇到过如此惹人发愁的女子。只有在碰上了格胡娜后, 他方知自己原也不是个逆来顺受的和气人, 还会怒、还会恼,还会在心底有火气轻轻地灼,像是开了锅的沸水似的。

  次日,他便携了格胡娜,到了理政殿。这宫室内外分了三进,碧纱屏后便置了檀木的小茶桌与太师椅,以供人休息。刘琮指着那张太师椅,对格胡娜道:“皇后, 你就安安生生地坐在这儿。要是你吵,你以后就再也见不得河阳公主。”

  格胡娜本想说“不需要你点头我也可去那鱼藻宫”,但他看到刘琮的面色,只得不甘不愿地坐下了。不过,虽坐上了那张椅,她却依旧翘着腿、托着脸,一副吊儿郎当的市井小子模样,让刘琮心底直叹。

  他与这格胡娜,真是冤家聚头。

  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娶了个妻子,反倒像是要养个千金闺秀似的,从头再手把手教养起。

  殿外有了几道零落脚步声,三个人奉召入了殿。两个是早过花甲之年的老头子,一个则是身量矮小的年轻人。那年轻男人蓄着两撇小胡须,其貌不扬,眼神却极是精亮,一双虎虎生威的大眼瞪得如铜铃似的,直如罗刹像上的泥珠子一般,叫人心底发憷。

  刘琮见到那年轻男人,心底就有些烦恼。

  他父皇留下的一干老臣,个个都是人精之中的人精,油滑狡诈得紧;不然,他们也不足以在那等动荡之年保全己身,在双朝更迭之时还蓄下余力来,苦等多年,候着刘琮东山再起。而在这一干人中,又以手握残兵的贺家最是麻烦。

  昔年刘齐亡朝,残兵败将本就寥寥。剩下的精锐,则尽数被归到了贺家手中。现下,那贺家的家主,正是面前这个双目精亮的矮个男人,他唤作贺奇。

  贺奇倒是懂得些领兵打仗之事,也小胜过几场;可正是因着他几乎握住了刘家所有的残部,便有些趾高气昂起来,只觉得自己便是刘氏的救世佛祖。这刘齐天下安能匡复,都要看他贺奇的意思,以至于,贺奇在刘琮面前都分外傲然一些,大有平起平坐之意。

  最最麻烦的,则是这贺齐性好渔色,为人荒淫残虐;凡有小胜,便让部下屠尽全城,只留下有些姿色的女子,以供蹂|躏玩弄;上至三四十岁的妇人,下到初初长成的少女,都不放过。

  刘琮是极不屑这等禽兽不如之人的,可是他手无兵权,虽是帝王身,却也说不上话,无法与贺奇硬碰硬。此刻,刘琮看着贺奇那一双眼四处扫着,心底有些后悔将格胡娜带来此处了。

  他正这样想着,那贺奇已经发现了纱屏后有个绰约身影。

  那纱屏后的人虽着男装,但肩膀却细细瘦瘦,婀娜有致,看着便是个女扮男装的妙龄女郎。于是,贺奇便“嘿嘿”一笑,对刘琮道:“陛下不愧是人中之龙,也懂得了女色之妙,竟在此地就……妙极,妙极。”

  一番龌龊言语,让刘琮与那两位老臣皆在眼底露出嫌恶之色。刘琮压住心底蔑意,道:“皇后有事禀报,我让她在后候着,有何不可?”

  他有意点明格胡娜是皇后,只为让贺奇收敛一些,莫在此地大放厥词。只是那贺奇显然不懂刘琮良苦用心,言语之间,竟然愈发露骨不堪起来:“臣听闻那皇后乃是个胡女,不知滋味几何,可与汉女有何不同?”

  刘琮一听,浑身如遭雷击。他只觉得这耻辱迎面泼来,却不得避开。

  “贺奇!”他冷着面色,道,“你怎敢对皇后不尊?”

  贺奇却并未为他的怒意所退,依旧嬉皮笑脸着:“陛下生的哪门子气?你我二人可不是兄弟?这刘家的江山都要靠臣来打,怎么到了说女人的时候就如此生分?”

  贺奇言语之间,全然没有对帝王应有的尊崇之意,竟还妄图与刘琮称兄道弟。

  刘琮听了,心底恼极;继而,又泛起一抹无力来——他又能如何?本就手无实权,不过是个随时便会丢了冠冕的伪王罢了,难得还能开罪这唯一会带兵打仗之人么?

  他正如此想着,却听到那纱屏轰隆一声倒下了,原来是格胡娜一脚踹翻了屏风,转身便到了刘琮身旁。她转得利索,宝蓝骑装并着那高束乌发一飘,飒爽非凡,别有英朗之美。贺奇见了,眼神不由愈亮,赞道:“果真是别有味道!”

  “味道?”格胡娜扬眉,露出一份挑衅神情来,从腰间摸出了一柄马鞭,道,“你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舌头,叫你再尝不得味道?”

  这话说得可一点儿都不客气,贺奇一听,便有些恼。他用舌尖勾了勾唇角,露出一分阴仄仄的神色来,道:“皇后娘娘真是好大的口气,也不问问我是谁?”

  刘琮眉心一皱,立时将手横在了格胡娜面前,对贺奇道:“罢了,罢了。不过是些小小误会,爱卿与皇后各退一步便是。”

  格胡娜到底是他的妻子,他总不能不伸手。

  若是对弱势女子视而不见,那并非君子所为。

  他本想着各打五十大板,好换来个稳稳当当,谁料格胡娜一点儿都不领情。她推开了刘琮的手,上前一步,笑说:“你叫贺奇?好,那我今日就要抽掉你一个‘贝’字,叫你变成加奇。”

  她从小便是生长在草原上,无拘无束、自由倜傥,从来是爱恨分明,有什么事儿都写在脸上;便是嫁来了这召城,她也一点都而不愿改。此时此刻,她竟然真的抽出了马鞭来,朝着贺奇狠狠挥去。

  “娜塔热琴!”刘琮喊了一声,连连捉住她的手。

  “你松手,”格胡娜挑眉,“还有,谁准你喊我的本名?那只得我亲近的人才能喊。”

  “好,格胡娜。”刘琮改了称,道,“这贺奇于我而言,分外重要……”

  “你是不是男人?”格胡娜一脸不可思议,“他都欺到你头上来了,你还能忍。你是大王八么?你受得了,我受不了,我这就替你出一口气。”

  说罢,她手中马鞭一甩,便朝着贺奇所站直处直直劈去。鞭子快如闪电,刷刷抖裂空气,如同龙尾似地横扫而去。亏得贺奇身手快,这才一把拽住了鞭尾,暗地里道了一声“好险”。

  贺奇刚松气,手中一松,那鞭子被抽了回去,又以闪电之姿破空而来,结结实实地落在了贺奇的身上,抽得他“哎哟”、“哎哟”的惨叫起来。一边叫着,贺奇还一边嚷道:“这刘家、刘家仰仗的都是爷!你个臭娘们,竟敢抽我!”

  “我是祆教女使,这刘家不刘家,关我什么事?”格胡娜笑地欢畅,口中道,“你有本事便与我打一架,看我祆教再不再助你们匡复旧朝?”

  虽大祭司已不大想要格胡娜这枚废棋了,可她现在到底还是女使。贺奇一听,便陡然想起了她的身份来,心底打起了退堂鼓。

  被抽了几下后,贺奇才心知这异族的皇后不大好惹。他是个欺软怕硬的,这便有些怂了,道连忙:“是臣冒犯了,请皇后娘娘息怒。”

  “这就不行了?”格胡娜讥讽一笑,卷起了鞭子来,“对着你们陛下,也当恭敬点。”

  “是。”贺奇连忙说。

  刘琮在旁看了,竟觉得心底有一分小小快慰。格胡娜做了他从前不敢做之事、说了他从前不敢说之话,着实解气。偏偏这时候,那穿着骑装的女郎还扭过头来,朝他露出个旗开得胜的明媚笑脸,那笑意真真宛如草原上的太阳似的,极是耀目。

  那一瞬,刘琮心底又想到了那句于梦中所得的佳句来——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后面两句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