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自的过往(2 / 2)
如同自卑感化身的赫格尼是真心想战胜该名男子。即使同归于尽,也想一剑刺穿对方。
在历经无数战斗后,这成了他唯一的心愿。
「是吗?那就由我来解放你。等你获得自由后,就去实现自己的愿望吧。」
魔女离去前似乎露出了笑容。
但赫格尼抬起头来时,已四处不见她的身影。
他认为这是自己过于疲惫所产生的白日梦或幻觉。
激烈到已不堪入目的这场精灵之争,自这天起更加白热化。
生性傲慢的精灵们在放下矜持后,就此展现出比人性更丑恶的一面。
──因此惨遭崇尚美的女神所灭,或许是必然的命运也说不定。
赫定是一位年轻的明君。
同时他也鄙视万物,堪称是最有精灵风范的白精灵。
作风理性的他,本性其实十分「偏激」。
一旦动怒就会变得面目狰狞,化成残杀所有异己的冷血暴君。
赫定在白精灵森都(首都)里被誉为「理王」。
其实他就连王族(high elf)的身分都不具备,也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只是一群住在丛林里的「乡下人」在玩一场「王国游戏」。而就算只是这场愚蠢「游戏」的延伸,他仍非常明白,被人拱上王座的自己要是没有履行职责的话,这群无能的百姓唯有死路一条。
并非是赫定无能,正是他有能力,才没有逃避身为君王的责任。
一旦逃避,就等于沦落成自己最唾弃的废物,赫定的自尊绝不允许他那么做。
他眼下的烦恼──真要说来是烦躁的来源,就是那群不停来犯的黑精灵们。
那群明明居住在同座森林里,却满脑子只想杀光同胞、如假包换的蛮族。赫定认为这等行为毫无效率可言,于是力排众议派出谈和的使者,但是黑精灵们坚持「我等誓死夺回圣女(希尔德)」。
在精灵之间的漫长斗争史里,曾一度因为双方疲于战争而暂时缔结互不侵犯条约。当时黑精灵方献出了「奇迹治愈者」圣女希尔德当作证明。至于赫定就是她的后人。
虽有黑白之分,但终究是相同的种族,子孙有可能继承任何一方的肤色。不过也只是其中一代混入黑精灵的血统,自然相当薄弱,赫定理所当然地继承了较多白精灵的特性。
赫定是圣女(希尔德)的后人,他必须永远与血统(希尔德)为伍。
黑精灵提出的要求就是将赫定体内的血液通通取出,转让给他们。
──一群笨蛋。
赫定气得甩下这句话,和平就此破局。
长年的交战已达到无解的地步。精灵们甚至变得比他们所忌讳的矮人更加好战,彻底沦为「使命和荣耀」的傀儡,成天征战。身为「君王」的赫定发挥优异的指挥能力,以及先天具备的强大「魔法」驱除黑精灵们。他对黑精灵们来说是恐惧的象徵,在白精灵们眼中则是强悍的领袖。
因为不断重演的永恒之战,十分讽刺地,赫定跟黑精灵方之「君王」的才华不断获得成长,即便世界再狭隘,仍具备出色的能力。看在外来世界居民的眼里,没人会相信他们并未领受「神的恩惠(Pharna)」。曾几何时,他们的能力已成长到这个封闭世界再也容纳不了的境界。
无聊至极,无聊至极,无聊至极。
变得经常在心中如此咒骂的赫定,并非一、两次考虑过想直接摘下王冠,拋下祖国远走高飞。却也因为这么做会导致精灵国度毁灭,形同世间一大瑕疵的人生污点将永远流传下去的事实,令他伤透脑筋无数次。在这个丑恶的世界之中,赫定也成了自尊的奴隶。
某天夜里──
赫定在窗外能望见大圣树的王宫寝室内独自一人喝闷酒,在他酩酊大醉之际,于半梦半醒间见到了一名「魔女」。
「你明明早已顿悟一切,却仍继续扮演国家的奴隶吗?」
面对魔女的提问,赫定先是喝了一口酒,自我解嘲地笑了。
「毕竟我已对外称王,就算身处在这个愚蠢又狭隘的世界里,仍必须履行义务。即使我内心感到多么为难亦然。若是撒手不管,我就会沦为比废物更不如的存在。假如必须在奴隶和废物之间取其一,我……【本大爷】情愿选择前者,重点是我已决定要死在沙场上。」
赫定有个令他在意的存在。
就是在黑精灵之中化成刀光剑影的另一名「君王」。
身为「君王」却并未胜任……却无法胜任「君王」的他,是这个世界的受害者。话虽如此,他却比任何人都强悍,而且非比寻常到仅凭一项才华就颠覆了在他身上多不胜数的无能。面对这位同时兼具无能废物和绝顶才华的矛盾存在,赫定厌恶至极,同时也燃起绝对不能输给对方的斗争心,这也再再证明赫定在这个世上唯一能够认同的人就是他。
等同自尊化身的赫定,是真心想战胜这位唯一有机会杀死自己的男子,即使同归于尽也想用雷电贯穿对方。
若要说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的唯一救赎,就是与对方分出胜负。
「既然如此,我就让你从君王的束缚中解放。接下来要怎么做,由你自己决定。」
魔女露出微笑,将手中的酒杯往前递。赫定回以一抹扭曲的笑容后,把酒一饮而尽。
待赫定酒醒时,她已经消失了。
赫定只觉得这是个愚蠢的梦,喝了口水来滋润喉咙。
即使心存畏惧,仍想利用国王威信的精灵们,自这天起是不受控制地越来越多。
不懂相爱,只会彼此鄙视的他们,暴露出自己的无能。
──像这种缺乏爱的世界,被女神乾脆地遗弃,也是莫可奈何的吧。
这场黑白精灵之争,最终演变成卷入所有人民的全面抗战。
除了不懂世事、未遭世俗荼毒的孩童以外,所有人都手持武器,高声疾呼这是一场圣战,纷纷前往参与最终决战。尽管开战的高涨情绪近乎异常,但赫格尼和赫定都无意阻拦。既然君王和国家将在这一战里迎向毁灭,他们都觉得委身在自己梦寐以求的沙场也并非坏事。
两国在位于神秘森林中央区域的国境上开战。
尽管起先是拥有优秀指挥官的白精灵比较有利,但在赫格尼提剑杀向赫定后就出现变化了。当无暇指挥的赫定专注应付眼前战斗之际,局势逐渐遭到扭转。原因是黑精灵的单兵战力占上风,而这也是至今过度仰赖赫定优秀指挥的白精灵们必须付出的代价。
两名君王进行单挑展开激斗之际,身旁的精灵们一名接著一名倒下。等赫格尼与赫定回神后,还站在场上的只剩下他们两人而已。
盛开朵朵血花,面目狰狞杀红眼的两人打得不可开交。即使束缚他们的国家与百姓皆已不存在,两人仍坚持不肯输给对方而全力奋战。
这场决斗直到第三天的夜幕已迎向黎明都尚未结束。
就在此时,「魔女」突然现身。
「你们还是没能分出胜负呢。在实现你们的心愿后,我原先考虑接纳活下来的那一人。」
周围倒卧著无数战士的尸体,血流成河所形成的孤岛中央。
赫格尼跟赫定满身是伤、不断喘息,两人身旁有一颗并未沾染鲜血的水晶,魔女就坐在上头。
两人惊讶地扭过头去,只见一名女神将双手撑在大腿上,托著脸,微微眯起双眼。
『对不起喔,我毁了你们的国家。谁叫两国都太丑陋了。』
两人听完后都傻住了。
与此同时,赫格尼透过直觉明白一件事,赫定凭藉理论悟出一件事。就是她导致精灵们发动决战的声势逐渐高涨。在对精灵们公布恍如神谕般的预言后,导致其自尊遭到刺激,煽动众人迎向毁灭。毕竟在封闭的世界里出现了唯一且真实的「神明」,精灵们自然会深信不疑地服从。
「一边是虐待百姓的国王,一边是奴役国王的国家,究竟是哪边比较丑恶呢?单就这次来说,我觉得后者可叹得令人不忍卒睹。」
接著她又补上一句──真亏情况能严重到此等地步。
彷佛集世间美丽于一身的女神,在愣住的赫格尼和赫定面前仍维持著脸上的笑容。甚至能听出她的言下之意是「我得将你们从永恒的诅咒中解放出来」,得以一窥她的恻隐之心。
这样的她既是「魔女」,也是「女神」。
有人因为她的「爱」而获救,也有人因为她的「爱」而招致毁灭。
可谓是一体两面,既奔放又残酷。
但是对受困在名为「战争」的永恒牢笼里的赫格尼跟赫定来说,这是十分崇高的神性。
「若要我说出心底话,看著如此耀眼的你们,我实在有点难以容忍束缚你们的这两个国家,所以才会采取略显粗鲁的手段──将你们占为己有。」
女神没有表现出一丝愧疚,对著倒吸一口气的两位君王如此宣布。
她所说的一切属实。
没有半句假话的女神,最后向两人提问:
「这群孩子们的灵魂就寄放在我这里,而束缚你们的世界已被毁灭。我是考虑带你们一起走……你们想怎么做?」
两人早已决定好答案。
赫格尼明明极度厌恶自己,却得到了比谁都更为肯定他的那道光。只要在她面前,也就不必再委身于黑暗之中。
赫定终于遇见比自己更适合成为「君王」的存在,藉此从义务中获得解脱,被允许从义务中获得解脱。
这位傲慢又残酷的女神救了他们。
自那天起,赫格尼与赫定的灵魂就被女神夺走了。
4
降雪了。
既美丽又残酷的白色碎片从天而降,堆积在受冻的身体上。
这副身躯受孤独所苦。
这副身躯受酷寒所苦。
无人能为这副身躯带来温暖或化解饥饿。
冻僵的四肢代表著无药可救的现实。
骯脏的身体代表著无从改变的真实。
为何自己是如此污秽、如此贫穷、如此空虚且如此寒冷?这些疑问不知在那片蒙上一层灰的心之海浮现过多少次又随之消逝。
该怎么做才能够让身体不再属于自己?在不断消磨逐渐恍惚的思绪之中,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藉由无尽的思考来放弃求生。
就在这时──
「──你没事吧?」
忽然传来一股彷佛能疗愈耳朵的优雅嗓音。
撬开快要阖起的眼眸,看清对方之际,她忍不住睁大双眼。
一个无比美丽、富丽、带给人满足感的温暖事物就在眼前。
至此才首次得知这等事物当真存在于世上。
「我现在打算拯救你……你想要什么吗?」
彷佛想改变她一直以来的念头。
彷佛能看透体内灵魂的光辉。
眼前的存在如此提问。
自己确实有想要的东西。
当然有想要的东西。
接触过无比美丽、富丽、带给人满足感的温暖事物后,心底就只有一个想法。
那既不是羡慕、憧憬或嫉妒──而是「渴望」。
我想变成你。
我不想再当自己,想成为美丽又温暖的你。
对方恐怕没料到当真有人会说出这种话。
只见女性先是瞠目结舌,接著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想成为神(我)吗?真是个贪得无厌的孩子,我至今从没见过有人会提出这种要求!」
有人被她的爱所救。有人发誓效忠于她。
但是没有任何人想变成她。
于是她笑了。
这位银发女神不停笑著。
像是听见了令她觉得非常有趣的事。
也像心中充满好奇。
『那,我把──给你,代价是你得把──给我喔?』
女神稍稍收起下巴往下看。
然后,女神在没有救赎的贫民窟里伸出了手,问道:
「你的名字是……?」
少女张开颤抖的唇瓣。
「──希儿。」
*
忽然传来一阵爆炸。
并且夹带著刺鼻的怪味。
锅子发出「噗噜!」的怪声,同时从中冒出冉冉黑烟。
面对这起在锅子里发生的惨剧……正确说来是小规模的爆炸,少女冷静地熄灭火源,发出沉吟。
她不解地歪著头。
那头束起的淡灰色马尾随动作轻轻摇曳著。
「总觉得哪边不太对劲……」
这里是狭窄的厨房。
少女在装潢状似某间酒吧、设备齐全得有如【眷族】大本营(总部)的房间里做菜。
从各种解体的食材,还有以锅子为首的各种调理器具全数烧焦的情况来观察,不难看出她的厨艺是彻底失控。
「与其说是哪里不对,根本是错得离谱……」
少女身旁站著另一名年纪相仿的女性团员,状似反胃地遮著嘴巴。
那张即使被长发遮住也掩饰不了的清秀容貌,此刻因为痛苦和悲壮而柳眉深锁。
她就是被派来为这些失控料理试毒──不对,是被派来试吃的人。
「该说是远比最初完全没处理就乱做的当时好多了吗……或者该说希望时间能倒转到那个时候呢……」
「啊~这句话也太狠了吧,赫伦小姐!别看现在这样,我可是真的很努力喔!」
「我就是十分明白你很努力才这么说呀……!」
面对举起双手一脸气呼呼的少女,名叫赫伦的团员不禁缩起身子。
从体格明显能看出她的实力在少女之上,但她对待少女时从没忘记应有的礼数,却也因此才那么痛苦。
「正所谓覆水难收!那我就只能继续勇往直前超越极限,设法制作出天底下独一无二的终极美食了!」
看著把桌上的料理书抓在手里,做好觉悟仔细阅读的少女,赫伦绝望得脸色铁青。
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够完成这么离奇怪异、超脱常理的料理?赫伦可说是百思不得其解,简直神乎其技到令她不寒而栗。
「到时我就拿这次修行的成果去讨贝尔先生的欢心!」
赫伦沮丧地垂下头去。
少女在完成另外两、三道料理后,由赫伦痛苦地进行试吃,将还算能入口的食物放进篮子里。
一想到牺牲自己……不对,还牺牲了其他来帮忙试吃的人,某位少年的胃袋才能勉强保住,即便明知是在迁怒,赫伦仍然压抑不了心中的怨恨。
不过,她也深刻明白少年正在努力跨越苦境。
「那我出门了~!」
「啊!请、请等一下!护卫他们……!」
「不必担心~!我去过孤儿院之后,就会直接前往酒吧!」
赫伦看著少女匆忙完成准备的背影,在死了心之后开口:
「那个,请您路上小心…………希、希儿大人……」
她在百般犹豫后,终于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少女──希儿回以一脸灿烂的笑容。
「好的,那我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