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HEY WORLD(2 / 2)
就连在天界都常常窝在神殿里混日子的赫斯缇雅,得到了「下界娱乐」这种最棒的杀时间方式,使得她的打混本事更上一层楼。她拜托锻造神的团员帮她带来炸薯球与新书,一整天都泡在房间里。
赫菲斯托丝好几次来看她并提出忠告,但赫斯缇雅总是一句「明天再开始认真」,然后明天也是,后天也是,大后天继续把创办【眷族】的事情拋在脑后,宅在房间里。
然后──无拘无束地一味堕落享乐的赫斯缇雅……
终于让赫菲斯托丝忍无可忍了。
「滚出去──────────────────────!!」
「唔哇啊!?」
赫斯缇雅被一路拖到总部大门口,甚至还被一脚踢出门外,难看地摔倒在地。
「你、你干嘛啊,赫菲斯托丝!?」
赫斯缇雅猛地抬头想抗议──岂料站在她正前方的,却是个双臂抱胸叉腿站立的红发红眼大怒神。
「我是好心好意才让你借住,你却成天到晚什么都不做,游手好闲……!」
「赫、赫菲斯托丝……?」
「是我错了,不该这样纵容你……!自己去给我体会下界的严苛!我不会再让你踏进我家的门槛一步了!!」
怒发冲冠的赫菲斯托丝从头到尾把赫斯缇雅吓得不敢吭声,然后用力甩上了门。
被撵出气派的总部,一副可悲德性的小妹妹女神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赫菲斯托丝那家伙是怎么了啊,我只不过是稍微享受一下下界生活而已啊!不过就三个月嘛,又不会怎样!」
赫斯缇雅不禁用永生天神的尺度抱怨了两句,但她并没有弄清楚。
更正确来说,是「实际感受」不足。
她还没体会到这里不是「天界」,而是「下界」。
「好吧,没差。我就成立个【眷族】,然后马上找到住的地方就是啦。还得向洛基报一箭之仇才行呢!」
她总算想起了当初高喊的目标,同时迈步离开【赫菲斯托丝眷族】的总部门前,准备前往人类与亚人往来如织的都市大道。
「既然要找人加入【眷族】……还是志愿成为冒险者的孩子比较好──毕竟这里是迷宫都市嘛!」
她一边说著,一边在大道旁等候。
赫斯缇雅在自我堕落的生活中只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在下界没有钱万万不能;她观察著路上行人,看看有没有无眷族(free)的孩子。
(那孩子跟我可能合不来,那孩子品性恶劣……那孩子有点太年轻了。)
带蓝彩的神秘眼眸,看穿了亚马逊人、兽人与小人族等众多孩子的本性。
赫斯缇雅好歹也是个神,不需要理由就能大致看出每个孩子的天性。若是再聊上几句,甚至几乎能掌握那个人的为人特质。「下界子民无法对天神说谎」在下界一样是名言。
赫斯缇雅不停寻找能跟自己一拍即合,换个说法就是符合她要求的孩子,后来找到了一名精灵少女,心想:「就要那孩子!」于是走向她身边。
看著这个明显背著弓箭与箭囊,身穿轻装,想成为冒险者赚钱发达的人才,赫斯缇雅心情愉快地上前攀谈:
「嗨,精灵小姐!你看起来还没跟任何神缔结契约,要不要加入我的【眷族】呢!」
赫斯缇雅精神饱满、笑脸迎人,抬头挺胸以免减损天神威严地进行劝诱后──对方精灵目不转睛地把小个头的赫斯缇雅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像是在评估她有几分价值。
「恕我失礼,这位女神,您的名字是?」
「我叫赫斯缇雅!」
「【赫斯缇雅眷族】……我没听说过。假如是新派系的话,请问大本营的地点是?目前的团员人数是?大约有多少资金?」
「咦?咦?」
精灵一连串的问题,把赫斯缇雅问倒了。
可能是看赫斯缇雅完全答不出来就猜出几分了,对方那受人赞誉为森林妖精的美貌变成了冰冷表情,眯起了眼睛。
「【眷族】的营运方针是?」
「呃,这个嘛──大、大概是希望你能去地下城赚些钱来吧……」
赫斯缇雅试著用乾笑掩饰自己的毫无计画性,结果得到对方精灵一顿决定性的零度以下眼神。
连说声再见或一声招呼都没有,精灵就转身背对毫无半点威严可言的小妹妹女神了。
浪费时间。
就像留下这句话似地,孩子的背影逐渐走远了。
「她、她看我的眼神好像把我当纸屑……!?」
我可是天神耶……!?赫斯缇雅大受打击。
身为下界新移民的赫斯缇雅无从得知,一般来说,探索类【眷族】都会在都市之外做好准备再来迷宫都市闯天下。没有某种程度的人力或资产,很难拿迷宫探索当成派系的生计。至少可以想像一定会是条艰辛的路。
志愿成为冒险者的人也都是在卖命。
他们自然会希望能加入稍微好一点的环境──资源充足的【眷族】。
「这、这有什么!我才刚刚开始呢,只要持续劝诱下去,起码找得到一个人吧……!」
更别说就女神一个人,从冒险者到其他资源全都想在当地(欧拉丽)筹措到手,更是不值一提。对孩子们来说完全没有好处,想也知道会吃苦。
再说谁都知道在这欧拉丽──不,在整个下界充满了凭人类智慧无法摸透的糟糕天神,大家的共识就是绝不能著了祂们的道。
连一点派系展望都讲不出来的小娃娃女神,已经跟那些搞笑神被当成了同一种货色。
换个说法,就是「不值得信任」。
她一直做到太阳下山的劝诱活动──以全数落败告终。
「全、全军覆没……!?在下界求生存就是这样吗……!?」
想获得信仰……更正,获得信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就是赫斯缇雅初次亲眼见识到的,下界的严苛状况。
*
「呜呜,赫菲斯托丝~……」
「你喔……我赶你出门才过了一天耶。」
来到下界第一次体验到露宿街头的滋味后,赫斯缇雅只能跑去哭求神友。
经历过下界洗礼的赫斯缇雅舍弃自尊去向赫菲斯托丝低头──然后连续好几天都跟人家伸手。
「赫菲斯托丝~……」
一下子哭穷。
「赫菲斯托丝~~……」
一下子哭诉找不到打工赚日薪。
「赫菲斯托丝~~~……」
一下子又淋成落汤鸡,跑来哀求借个能躲雨的地方。
看到赫斯缇雅原来一旦没了「神力」就一个人什么都做不来,赫菲斯托丝头痛到不行。
她不能纵容神友混日子,但也不能让她曝尸街头,穷于应对的红发红眼女神长叹了一口气。
「……下不为例喔?」
然后,她一边知道自己太心软,一边跟赫斯缇雅约法三章,给了她一个住处。
就是在被人遗忘的后巷深处,存在于破败教堂地下的「隐藏密室」。
「谢谢你,赫菲斯托丝……!」
「真的,我是说真的,下不为例喔!我连打工都帮你介绍好了,以后你得自己想办法喔!」
被很会照顾人的神友带到教堂门前的赫斯缇雅「嗯!」地点了个头。
跟边叹气边离去的赫菲斯托丝道别后,她踏进一半化做废墟的教堂地下室──即将成为自己据点的大本营。
「天啊!你怎么塞这种屋子给我啊,赫菲斯托丝……」
看到教堂地下室的惨状,赫斯缇雅忍不住发出了呻吟。
破烂到跟以前借住的客房完全不能比。
墙壁油漆都剥落了,甚至还有些地方裂开。
魔石灯只有挂在天花板上的那一盏。
赫菲斯托丝似乎体贴地搬来了床以及长沙发等几样家具放在房间里,但都是旧东西。
「不不,不可以奢求太多……久居则安嘛!」
她几乎是喊给自己听之后,先检查整理房间,然后开始打扫。
赫斯缇雅确认过房间里有无自来水等魔石制品,然后把家具的位置与高度调整成适合自己的娇小体格。等这些都做完时已经是深夜了,她呼一口气,站在中央位置环顾整个房间。
「……好空荡喔……」
她脱口而出。
喃喃自语从娇小唇瓣间泄漏。
明明空间应该十分窄小,一人独处的地下室看在赫斯缇雅眼里却空荡荡的。
「虽然在天界已经一个人过惯了……可是洛基还有赫菲斯托丝她们那边,都显得好热闹喔。」
她想起那些身边簇拥著孩子们──眷属成群的同乡脸上的神情。
洛基被孩子们嫌烦,表情却有著自然流露的喜色。赫菲斯托丝受到团员们的仰慕,自己也面带笑容与他们相处。不只她们,赫斯缇雅直到今天遇到的所有天神,都显得幸福满足。
她看到了好多在天界从未看过的表情。
「……可恶~我才没有觉得寂寞呢!」
自己听起来都觉得在逞强的一句话,在冰冷的地下室里回荡。
伫立了一会后,赫斯缇雅把魔石灯关掉,钻进了被窝里。
「……我的眷属,不晓得会是什么样的孩子?」
是什么样的孩子,会愿意握住自己的手?
赫斯缇雅放下用粗糙绳带绑起的头发,仰躺在床上,如此心想。
怀著少许寂寞与不安,以及一点点的期待。
这是下界子民全都尝受过的,对将来的心情。
是百感交集五味杂陈的,对自己的未来产生的想像。
身为女神的赫斯缇雅也感觉著同一种心情,就这么闭上了眼睛。
*
然后赫斯缇雅的辛劳──真正的下界生活开始了。
自给自足是基本,赚钱糊口都得靠自己。
她想招募愿意供养自己的【眷族】成员,劝诱活动却连战连败,度过了挫折与惨败的每一天。
至今无所不能的「神力」遭到封印,每天都在吃苦受罪的赫斯缇雅,脑中闪过了神友说过的「下界的严苛」这句话。
这里有娱乐,有刺激,有乐趣。但赫斯缇雅真切感受到,下界的日子对神而言实在不好过。她在打工的炸薯球摊贩弄错点火装置的使用方式,才没两天就把整家店炸毁而背了一屁股债时,甚至哭得满脸都是泪水。
不过,即使在这么辛苦的生活中,她也幸运遇见了好人。
「赫斯缇雅,今天工作也辛苦了。喏,这瓶灵药(potion)你拿去吧。」
「哦哦……!谢谢你每次都这么慷慨,米赫!」
「米赫神,你又在乱发灵药给人了……而且发给一个冒险者都没有的【眷族】根本没意义……」
也就是经营小规模【眷族】的善心男神米赫,以及他的眷属犬人娜扎。在这下界新认识的天神与他的【眷族】跟赫斯缇雅组成了贫穷同盟,时常向她伸出援手。
「这不是赫斯缇雅吗!?你出现在这种地方,难道是……!」
「你是阿建!?喂喂,你穿成这样,难道是……!」
「「炸薯球摊的劳工(打工族)!?」」
而且还在这欧拉丽与天界的老友建御雷得以重逢──加上他也是一贫如洗,努力打工的事实──成为了赫斯缇雅继续奋斗的动力。打工摊贩的同事(孩子)们也都很疼爱、仰慕容貌稚嫩的赫斯缇雅。
然后,就在她安身于欧拉丽过了半年后。
从她被赫菲斯托丝赶出总部后大约过了三个月,那是个晴朗的日子。
「又被拒绝了……」
不多不少,本日第五十位【眷族】成员劝诱失败,让赫斯缇雅颓然垂肩。
假如从她来到欧拉丽时开始算起,她已经不知道找过多少孩子攀谈了。洛基故意趁她在炸薯球店打工时跑来笑她,她却窝囊到始终无法回嘴。
今天又是毫无收获啊~就在她无精打采地走在路上时──一名少年映入她的视野。
(那是人类的小孩吗……一副苦瓜脸好像比我还悲惨呢。)
少年跟赫斯缇雅同样颓然垂肩,同样无精打采地走在街上。
头发白如新雪,也可说像白兔一样素净。
眼瞳色彩是鲜艳的深红,身体线条纤细。
他那背影莫名引起了赫斯缇雅的注意,她决定跟在少年后头看看。一方面是因为双方散发的氛围让她有种亲近感,但更大的理由是她无法忽视少年阴沉的侧脸。
赫斯缇雅有时小跑步哒哒哒地追赶,有时躲进暗处,迅速地左闪右躲。就在她承受著周遭行人的傻眼视线行使笨拙的追踪技术时,她发现那个少年原来是想加入【眷族】。他四处寻访派系大本营上前敲门,却总是立刻吃闭门羹。看来他是想成为冒险者,却连与主神见面的机会都得不到,似乎是因为那副乡下人模样而被认定没前途。
这个事实让赫斯缇雅心想:「难道这就是……」
这似乎是【眷族】猎才的好机会,让她不禁心生期待。
光是远远看去就知道少年符合赫斯缇雅的要求,是个朴实、内向的人,最重要的是似乎心地纯洁。
她不禁心想,少年的灵魂想必就跟发色一样纯白吧。
赫斯缇雅静不下心来,有失女神风范地偷偷摸摸观察他的动向。
「不过不是我要说……」
他看起来好寂寞啊。
赫斯缇雅望著在人潮往来之中,少年如迷路小孩般的仿徨背影,有了这种感受。
不同于自己对于能否找到渴望已久的眷属怀著不安与期待。
他与活在悠久时光中的神有著决定性差异,是个真正的孩子。
赫斯缇雅定睛注视他那怔忡不安地寻找归宿的侧脸。
(伤脑筋,一看到那种表情……我怎么可能撒手不管嘛。)
赫斯缇雅司掌的事物是火焰,是家里留下的一盏灯。
是对哀诉者伸出援手,迎接受伤的迷途之子,如洪炉般不灭的焰火。
此时正好就看到一个迷路小孩的赫斯缇雅,对那背影出声搭话:
「喂──那边那位小弟~」
这稀松平常的一句攀谈,竟成了一切的开始。
这时的女神还一无所知。
不知道与少年的「邂逅」会为她带来什么,会催生出什么。
这时,她还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