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女战士之国(2 / 2)
还没问怎么了,青年先连珠炮似地叫道:
「那些亚马逊人在大街上闹事!马克他们在那些人手里!」
渔港的喧嚣一瞬间变成惊诧。
在脸色大变的罗德与渔夫们身旁,艾丝等人也瞪大双眼。
转眼间大家哄动起来,只有蒂奥娜猛一回神,环顾周围。
「糟糕……!」
她随即发出呻吟。
慢了几秒,艾丝也发现了。
「怎、怎么了,蒂奥娜小姐、艾丝小姐……?」
「蒂奥涅不见了。」
「她冲出去了!」
艾丝与蒂奥娜同时告诉惊慌的蕾菲亚。
不等她跟其他团员一起慌张起来,艾丝她们就跑了出去。
「蕾菲亚,洛基就在隔壁宅邸,你去叫她!」
「我们先过去了。」
留下指示后,两名第一级冒险者化为一阵风。
她们抛下慌张失措地采取行动的罗德等渔夫与蕾菲亚等人,急速赶往城镇。
✿
晴空万里无云。
白云缭绕的青空今天照常俯视着港都。灿烂阳光将半咸水湖的湖面照得波光粼粼,散放美丽的翡翠绿(emerald green)光辉。
与如此风和日丽的天气相反,梅伦大街遗忘了平时的热闹,鸦雀无声。
路上行人停止了动作。
不,不对,是不敢动。
哑然无语的他们,视线集中在街道中央、单手抓起渔夫脖子的一名亚马逊人。
「找我,有事,吗?」
女子说着笨拙的通用语,脸上浮现笑容。
她有着绑成发辫的及背沙土色长发。露出褐色肌肤的独特服饰无疑属于亚马逊人,腰上缠的不是毛皮,是鳞皮——「掉落道具」的龙(dragon)皮。
虽然拥有称得上美貌的姿容,然而炯炯发光的眼瞳与翘起的嘴唇,却让人不得不联想到爬虫类。那副相貌跟妖艳差得远了。男人面对她能想到的,是大蛇面对猎物的光景。人族不该有的长舌头舔了舔嘴唇。
对于女人的问题,强壮的年轻渔夫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被一条柔细手臂掐住脖子,悬空的双脚挣扎晃动着,喉咙为了吸进空气,发出笛子般的声音。他拼了命想掰开咬住皮肤的手指。
「拜托饶了他吧!因、因为你长得太漂亮,他看傻眼了,才会撞到你的肩膀!所、所以……!」
被抓起的渔夫的同伴从旁求饶。
亚马逊人只把脸转了过来,对着眼角含泪、慌乱失措的男人。
「在我的国家,用肩膀撞到战士……就表示要厮杀了。」
这番宣言,让男人脸色变得惨白。
抓住脖子的手越捏越紧,渔夫的身体像痉挛般开始发抖。
围观人群终于开始发出惨叫,跟女人一伙的亚马逊人集团不怀好意地笑着看好戏。女人同样拥有沙土色头发的姐妹,表情也纹风不动,只是旁观。
抬头看着翻白眼、手臂下垂的渔夫,女人眯细了眼睛。
这时。
「放手。」
从旁伸出一只褐色的手,抓住女人的一只手臂。
是蒂奥涅。
「……是蒂奥涅啊。」
「我叫你放手,阿尔迦娜。」
承受着快把骨头握断的浑身握力,女人的笑意仍然不变,甚至越来越深。
受到蒂奥涅几乎要把人瞪死的视线,女人——阿尔迦娜好像已经失了兴趣,放了渔夫。
男人的身体咚碰一声摔落地上,同时,她甩开了蒂奥涅的手。
「你到哪去了?我一直在找,你与蒂奥娜。」
「你能说通用语啊。我还以为你是满脑子只想着战斗的猴子呢。」
斜睨着渔夫的同伴拼命把人拖走,蒂奥涅见对方讲的不是种族(亚马逊)语而是通用语,面带怒容用鼻子哼了一声。
阿尔迦娜显得毫不介意,欣喜地说着:
「女神(迦梨)教我的。女神(迦梨)什么都会教我。她教我变强的喜悦……也让我知道外界(外面)的猎物都在说什么。」
她的眼瞳环视人群。
「我早就想知道了……我的猎物都在叫些什么。愤怒吗?求饶吗?」
见阿尔迦娜暴露出嗜虐性情,蒂奥涅带着唾弃之意啧了一声。
什么都没变。她只对强大力量,对流血「斗争」感兴趣。
面对在故国(提尔史库拉)与自己有一段深远宿怨的亚马逊人,蒂奥涅无法阻止血液的骚动。她的手握紧拳头。
「我听说了喔,蒂奥涅?你在外面的世界,好像变得很强?」
「……」
「我还听说,你跟我一样——变成了【怒蛇(蛇)】。」
「——少把我跟你扯在一块。」
蒂奥涅身上发出某种东西断裂的声音。
经过矫正的讲话方式,变回了天生的粗鲁口气,其相貌染上了愤怒之色。嘴唇弯成月牙形的阿尔迦娜,头慢慢地偏向一边。
「那么——你变强多少了?」
一瞬间,大街上产生一段空白时间。
下个瞬间。
「「!」」
双方的脚踢进了对手身上。
蒂奥涅的上段踢被左臂挡下,同样地阿尔迦娜的上段踢,也被她以左臂挡下。
转瞬间,一场拳脚鏖战开始了。
「蒂奥涅!?」
蒂奥娜与艾丝抵达现场,但晚了一步。
人群害怕遭到波及,惨叫着互相推挤落荒而逃;在这幕光景的后面,两人疾风骤雨般的拳打脚踢,激烈打斗如同起舞。黑色与沙土色长发卷起舞动,能轻易打碎普通人躯体的拳脚互不相让。隔着防御响起的钝重声响令鼓膜战栗。
双方不分轩轾……不对,比起蒂奥涅——
看到两人使着极为相似的体术,艾丝胸中穿过一道如小针般的尖锐动摇。
以空手战斗而论,蒂奥涅与蒂奥娜即使在【洛基眷族】当中,仍然拥有无人能及的强悍实力。力量来说格瑞斯为上,速度则是伯特占优势,但从「技巧」的观点来看,女战士(亚马逊人)特有的武术比任何人都刚烈。艾丝若是没有剑,想必也会三两下就被打趴在地。
而功夫如此了得的蒂奥涅,却被敌手阿尔迦娜打得节节后退。
长长的四肢如蛇一般低吼,连续给予蒂奥涅一顿痛打。她猜招猜得极快,对手还来不及反击就先采取行动。等级肯定是Lv.6,【能力值】恐怕是她略胜一筹。
面对目光炯炯的阿尔迦娜,蒂奥涅表情扭曲,以怒气盖过焦躁,不服输地加快攻击速度。
艾丝与蒂奥娜轻易跳过涌来的人潮,急着想阻止两人,然而……
「!」
有人挡在她们面前。
是与阿尔迦娜血脉相连的,另一个沙土色头发的亚马逊人。
「让开,芭婕!」
「……鲁•慕。」
对着喊叫的蒂奥娜,面无表情的芭婕,从围住嘴巴的面纱底下说出一句话。
那是艾丝所不知道的语言,但听不懂意思,也能明白其中的拒绝之意。
蒂奥娜柳眉倒竖,从右边扑过去想硬是推开她,艾丝也配合着从左边疾驰,试着从对方身旁跑过去。碰上两个第一级冒险者默契十足,在地下城培养出的连手行动——芭婕同时对付两个人。
她一手接住蒂奥娜挥出的拳头,几乎同时踢踹地面,朝着艾丝使出飞踢。
「「!?」」
对手虽然身体浮空,却只用一只手臂就对蒂奥娜使出圆转摔技;艾丝虽紧急闪躲,仍有几根金发被气势惊人的脚刀切断。
根本无暇受到惊吓。艾丝她们以手撑地,想迅速重整零乱的姿势,但芭婕不给她们喘息的余地,即刻进攻。她如陀螺一般旋转,上段、中段、下段,拳脚从各种角度像速射炮一样没头没脑地来,同时攻击左右两边的艾丝与蒂奥娜。
——好快!
与冷漠的眼神正好相反,施展怒涛连击的芭婕令艾丝瞠目而视。
没有武器的剑士(自己)赢不了这种对手。艾丝霎时体悟到这点,从剑鞘中拔出代用的剑——代替送修的不坏剑(绝望之剑)使用的单手剑,但就在这时,剩下的女战士(亚马逊人)集团也发动突击。
「……!」
她们可能明白对付进入临战态势的两名第一级冒险者,即使是芭婕也要吃亏,带着武器加入战局。
芭婕对付蒂奥娜,亚马逊人们对付艾丝。
蒂奥娜她们已经展开激烈格斗战,一旁的艾丝也被拉进混战之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变了,蒂奥涅,你变了喔!」
「……!」
——另一个战场,与哈哈大笑的阿尔迦娜打斗的蒂奥涅,怒气直线上升。
那是对对手的激愤,也是对自己的烦躁。她的技能【狂化招乱(Berserk)】每当受到损伤(damage)攻击力就会上升,越是愤怒效果就越强。即使这种特殊技能使她的拳击威力不断上升,阿尔迦娜却能隔着防御对蒂奥涅造成打击,架开她的攻击。即使是能粉碎敌人的攻击,打不中对手的身体也没意义。
「技巧」精湛度略胜一筹的阿尔迦娜,像镜子一样使着酷似蒂奥涅的体术。
不过,这也是当然的。
因为蒂奥涅施展的体术,就是眼前这个亚马逊人,伴随着疼痛逼她学起来的。
「咕!」
威力特强的高脚踢,硬是把蒂奥涅踢到了正后方,退到路边一字排开的摊贩前。
蒂奥涅勉强做了防御,她无视发麻的双臂,立刻就想冲上前——但她不幸地注意到了。
「噫……!」
(小孩子!?)
注意到自己背后,有个人类女孩吓得缩成一团。
这里怎么会有小孩?她先是焦急,随即责怪自己失去理智,竟然蠢到在大街上开始战斗。这个女孩是来不及逃跑,才会留在这里。
小孩泪眼汪汪地抬头看着自己,蒂奥涅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一个影子逼向了她。
「——」
是阿尔迦娜。她带着凶狠笑容,高举拳头挥来。
现在勉强还躲得开,但背后的少女就不行了。攻击擦到一下都能轻易震飞马车的冲击力道将会打烂她;光是被击碎地面的余波扫到,纤细手脚都会折断。
而对手丝毫不会介意遭到波及的女孩。不可能会放在心上。
女战士(亚马逊人)的双眼,只看得到蒂奥涅。
不带一点犹豫,阿尔迦娜击出了拳炮。
「——!」
蒂奥涅一把将女孩推到一旁,拳击就这样直接命中她的身体。
「蒂奥涅!?」
她发出轰然巨响破坏、撞破了背后的摊贩,猛烈撞上更后面的房屋墙壁。
蒂奥娜与艾丝停止应战转头一看,庞大粉尘在她们的视线前方漫天飞舞。
「喀……!?」
蒂奥涅虽勉强做了防御,但仍在壁面刻下数量惊人的裂痕,吐血了。
至于施展攻击的阿尔迦娜,眨了好几下眼睛,面露不解的表情。
「刚才那是,什么意思……?你挺身保护了,那个吗?」
她看看千钧一发之际逃出虎口,跌坐在地上发抖的女孩,再把视线拉回。
对着将身体剥离墙壁、单膝跪地的蒂奥涅,开口道:
「你变了,你变了呢,蒂奥涅……变强了,但也变弱了。」
然后,她给蒂奥涅一个由衷失望的眼神。
「你不再是战士了。」
阿尔迦娜好像大感扫兴,身上失去了战意。
艾丝她们那边仍旧被困住,传出金铁交鸣的声音;蒂奥涅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以前的你,从不会袒护那种垃圾。你真应该在故乡(提尔史库拉)继续与我们厮杀才对。」
「开什么,玩笑……!谁要待在那种地方……!」
见蒂奥涅用怨恨的目光回答自己,阿尔迦娜眯细双眸。
她的嘴唇描绘的,是嘲笑。
「你……还在后悔杀了瑟鲁达丝吗?」
蒂奥涅身边的时间暂停了。
「你不是因为杀了她,才能变强的吗?」
紧接着,她的视野染成一片通红。
「——————————————————!!!」
不成言语的咆哮自口中迸发。
蒂奥涅忘了伤势与疼痛,放纵狂暴的冲动,再度揍向对手。
「——好了,到此为止啦。」
然而,就在拳头即将逼近准备接招的阿尔迦娜时。
啪啪拍手的声音响遍整条街道。
那平静却蕴藏神威的声调,让蒂奥涅的身体反射性地摇晃一下,握紧的拳头也像恢复理智般停住了。阿尔迦娜也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是洛基,她带着气喘吁吁的蕾菲亚等冒险者出现了。
「你们再继续激动下去,就不只是给别人惹麻烦,而是惹祸了。」
在渔港那个方向,从艾丝她们后方出现的女神微微睁开眼睛,对战场喊停。兔人菝克塔用正有如兔子的身手,将瘫坐地上的少女带离战场。
与芭婕等人打斗的蒂奥娜跟艾丝看到她,也放下了握住的拳头与剑。
「阿尔迦娜、芭婕,汝等也住手。」
从跟洛基正好相反的位置,蒂奥涅她们附近也传来一个声音。
是带着几名亚马逊人的女神迦梨。
「抱歉啊,洛基,这些丫头来到外面世界,好像有点太兴奋了。」
迦梨装出一副伤脑筋的样子发牢骚,看向洛基。
「就当两败倶伤可以吗?你那个【剑姬】也把妾的孩子打得很惨。」
「啊——好啦,我知道啦,快走,快走。然后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了。」
不同于芭婕始终巧妙应付蒂奥娜,其他亚马逊人多多少少都受了点伤。被打得无法还手的她们瞪着艾丝,就像看到弒亲仇人。但艾丝倒觉得虽说对方人多势众,但竟然能阻挡得了自己,让她心里有点介意。
洛基「嘘,嘘」地挥手像在赶虫子一样,迦梨对她回以笑容,就转身离去。
「再见了,蒂奥涅。」
「……」
斜眼抛来一个眼神的阿尔迦娜,还有沉默无言的芭婕,悠然走过艾丝、蒂奥娜她们与蒂奥涅面前。亚马逊人集团乖乖跟在主神后面,都离开了。
「艾、艾丝小姐!蒂奥娜小姐!你们都还好吗?」
「我没事,不过……」
「痛痛痛……被打得好惨喔~」
艾丝一面感谢蕾菲亚十万火急把洛基带来,一面收剑入鞘,蒂奥娜则是摩娑着手臂。她的褐色肌肤有几处跌打损伤的痕迹。
跟姐姐一样被对手压制住的蒂奥娜,虽然显得不甘心,但将视线移向她现在更在意的对象。「蒂奥涅小姐……」
蕾菲亚与艾丝也看向那边。
在人烟散去的街道中央,蒂奥涅暴露出背影站着。
她持续注视着那些走远的亚马逊人,直到她们消失。
「看来比想象中,还要严重啊……」
一阵风带走了洛基的低喃,直接送到蒂奥涅的身边。
黑色长发随风飘扬的少女,连嘴角鲜血都忘了擦,一手紧紧握住仍在作痛的胸口。
「……」
瑟鲁达丝。
与少许回忆一同埋葬的名字,打乱了蒂奥涅的内心。
被揭露的可恨记忆,不愿回想的过去片段,在脑海里迅速打转。
蒂奥涅不知如何处理这份无处宣泄的感情,仰望跟追忆的景色一样,头顶上辽阔的蓝天。
✿
那天的天空一样蔚蓝。
被灼热太阳烧灼的竞技场,笼罩在惊人的火热气氛中。
铺了泥土的广大战场(竞技场),被鲜血所染红。
「——仄•威高!仄•威高!仄•威高!」
周围掀起如雷齐呼,激昂的赞美歌,围绕着呆站战场(竞技场)中心的蒂奥涅。
从观众席俯视场地的亚马逊人们,对娇小的身躯洒下祝福。
「仄•威高」。这是种族(亚马逊人)当中也仅限斗国(提尔史库拉)特有的词句。
意思是——「你才是真正的战士」。
连续给予自己的祝词让听觉失去意义,幼小的蒂奥涅变得听不见任何声音,走到眼前的存在身边。她用颤抖的手,拿掉倒卧血海中的同胞——自己杀死的亚马逊人的面具。
那是张熟悉的脸庞。
是为蒂奥涅疗伤,依偎在一起入眠,滋润了她干枯心灵的脸庞。
她是蒂奥涅的挚爱,就像姐姐一样,蒂奥涅或许从她身上寻求过母爱。
「瑟鲁达丝……」
即使痉挛的嘴唇说出名字,她暗淡无光的眼眸,也永远不会再有反应了。
「仪式」的确有着法则。
但蒂奥涅她们误解了那个法则。
没什么大不了的,同个房间的同胞之所以不用交战,是为了等时机成熟。
一边锻炼肉体这个「器皿」的同时,与室友建立情谊。让她们爱别人。
然后,让她们与挚爱互相残杀。
为了让她们克服愤怒。为了让她们跨越悲伤。为了让她们流尽眼泪。
超越感情,委身于斗争之人才有可能成为「真正的战士」。
一切都是为了成为「真正的战士」而铺路。
「啊,啊——」
拿下对方的面具时,蒂奥涅听见了原本置身的世界应声崩溃的声音。
也许杀死了挚爱,让蒂奥涅第一次得到了伦理观念。
在怪物与同胞的厮杀当中,毫无疑问地夺取性命的畸形的伦理观念到了这时,在蒂奥涅的内心第一次变得与常人无异。
像姐姐又像母亲的她在这个时候,又教导了蒂奥涅再普通、再重要不过的事。教导了她失去挚爱的悲痛。
同时,她也对蒂奥涅留下了伤害。不对,不是她。是这个国家、那个主神、追求「真正的战士」的恶俗,还有同胞们——
蒂奥涅流着血泪,朝着天空发出咆哮。
「你才是真正的战士(仄•威高)!你才是真正的战士(仄•威高)!你才是真正的战士(仄•威高)!」
目睹一切的同胞们高声嘶吼,祝福对天吶喊的少女。就像赞颂通过仪式而更接近天神的古代战士。
亚马逊人们的祝词,除了诅咒之外什么都不是。
出生以来第五个生日,蒂奥涅杀了挚爱,升上了Lv.2。
而从这一天起,她的眼眸逐渐变得混浊。
✿
高挂空中的月轮,平等地照亮山岭、森林与湖泊。
梅伦夜幕低垂。
从低矮镇墙围绕的港都,不管何时何地,都能远望耸立东北方位的巨大市墙。即使黑夜到来也一样。在看不见内部的市墙背后,光之洪水就像喷水池一样。像在肯定「世界最火热的都市」这个宣传语句,彻夜不眠的迷宫都市彷佛日夜颠倒般,朝着夜空大放光明。这对梅伦的居民们而言是熟悉的景色,对打算前往欧拉丽的过客而言是叫人兴奋的光景。
比起这样的欧拉丽虽然逊色,不过梅伦的夜晚也很热闹。
挂在柱子或建筑物墙上的魔石灯亮起,橙色灯光填满了繁华大街。滩贩栉比鳞次的市场简直就像在办祭典,人潮不断。造船厂工匠与渔夫的身影特别显眼,旅人们受到海产料理吸引,各自进入店家。
异国之人混杂的港都只能说人潮汹涌。
酒馆里,众多亚人与少数几位天神,跟陌生人把盏。
「蒂奥涅现在怎么样,里维莉雅?」
在【洛基眷族】包下的旅馆附近的一间酒馆。
围绕在酒客间的喧哗声中,洛基坐在两人座位的圆形餐桌旁,对来到店里的里维莉雅问道。
「有蒂奥娜与艾丝陪着她,但是……不行,她情绪失控了。看得出来她心乱如麻。」
她拉过洛基对面的椅子,边坐下边简短地说:「看她那样,不太乐观。」
里维莉雅之前没跟艾丝她们会合,独自收集情报,此时似乎对于白天发生骚动时,自己没在现场的事感到懊悔。
听到骚动而赶到现场的她还有亚莉希雅等人,看到的是冷清的繁华大街、站着不动的蒂奥涅,以及一旁看着她的艾丝等人。
等她们向慌忙现身的鲁柏等公会人员致歉,修缮了毁坏的店家,处理完一切后续事宜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回到旅馆后,她直到刚才都在为蒂奥涅进行治疗,并安抚她的心情。
看里维莉雅忍着不叹气,洛基仰头灌下之前点的廉价酒(麦酒)。
「既然食人花出现了,我们也只能继续调查啦,不过……最坏的情况,或许我得只让蒂奥涅她们先回欧拉丽喔。」
「先不说蒂奥娜,我不认为现在的蒂奥涅会乖乖听话……」
「嗯~。晚点我也去跟她两个人谈谈看好了。」
洛基她们忧虑了一会儿,决定现在先将蒂奥涅她们的事放一边。
她们谈起特地来到酒馆的主要目的,交换追查到的食人花情报。
【眷族】主神与副团长暂时离开团员们,就两个人开始讨论此事。
「先整理一下情报好啦。蒂奥娜她们说湖底洞穴没有异状。封印好端端的。虽然没有搜遍整个湖泊,不过假若湖泊跟地下城的第二个出入口毫不相干……」
「这就表示昨天出现的食人花,是经由地表潜伏于半咸水湖。」
「就是这么回事。欧拉丽的地下水道潜藏着食人花。有某些家伙……某个幕后黑手从都市运出一些可疑玩意,比方说可能关了怪兽的箱子或笼子,偷偷搬到湖泊来。」
对于洛基的看法,里维莉雅也颔首肯定。
黑暗派系的残党,或是与怪人们有所关联之人,很可能就在港都(梅伦)这里。
「今天你在镇上到处走走,有查到什么吗,里维莉雅?」
「恐怕跟你差不多。水边本身治安良好,听说目前比起怪兽,海盗还比较棘手。关于食人花,从昨天到今天似乎都没有目击情报。」
「公会分部那边呢?」
「自始至终都是分部长,一个叫鲁柏的跟我谈,不过……有些可疑的地方。」
里维莉雅如此说完,闭起一眼。
「你是说有点蹊跷?」
「是有点不太自然。他拿出实际上我看并不困扰他的话题,想让我的注意力从食人花转移到【迦梨眷族】上。」
洛基全面相信里维莉雅对鲁柏的怀疑。
芬恩的头脑与「直觉」值得信赖,不过里维莉雅的洞察力也很敏锐。她的眼光能看穿人心的细微变化,连与她有如母女关系的艾丝,都敌不过她这个能力。
「亚莉希雅她们去找镇长谈,那件事你有听说什么吗?」
「说是对方怀疑她们与公会有关,遭到冷漠拒绝了。那人态度似乎很硬。听她们的说法,对方好像完全不听她们怎么说。」
「嗯嗯……虽说我们跟公会有所关联,但可是外地人耶……」
洛基一面将啤酒杯凑到嘴边,一面露出有点纳闷的表情。
她拿淋上淡绿色的油与酱汁的鱼肉薄片当下酒菜,边吃边陷入沉思,里维莉雅过了一会才回问她:
「你那边没有什么收获吗?你去找过尼约德了吧。」
听到这个问题,洛基沉默了。
拿叉子吃菜的手停下来,她稍微瞥了里维莉雅的脸一眼。
「我说啊,里维莉雅……你觉得尼约德是犯人吗?」
听了这句发言,里维莉雅翡翠般的双眸染上震惊之色。
「难道你在怀疑他?怀疑尼约德?」
「是有一点啦……」
「怎么可能,我不相信。虽说只有过一段短暂交流,但我们在进入欧拉丽之前,尼约德是那么照顾我们。他是个神格(人格)高尚的天神。」
里维莉雅相信自己亲眼所见;听到王族的这种语气,洛基抓抓朱红色的头发。
在天界就跟尼约德有交情的她,当然很清楚这一点。然而在与他的交谈之中,有一幕是洛基无法忽视的。
「跟面对孩子时不同,即使拥有天神的眼光,也常常无法看穿同为天神者的谎言。……但是,尼约德算是比较不会说谎的,就我的眼光来看。」
她想起男神背对自己,不太愿意与自己四目交接的侧脸。
那时很不幸地,洛基心里就有底了。
「尼约德有事瞒着我们。」
「……你是说跟食人花有关吗?」
「这我不晓得,不过……我敢肯定他绝对有做亏心事。」
听到主神断言,里维莉雅摇头说:「真不敢相信……」
面对柳眉紧锁的眷属,洛基在梅伦这个地方,感受着从未有过的气氛。
看似和平,却不时闪现食人花阴影的港都。这种感觉不是危险,而是跟艾丝她们一样,一些事情上的矛盾,以及对这些问题的不协调感。最贴切的说法就是「令人费解」。
洛基心中疑惑不解。
「事情变得有点大……不对,是有点复杂了。」
有几个可疑的存在。如果只看人物与神物,则有三名。
公会分部的鲁柏、镇长博格,以及【尼约德眷族】的主神。
其中一个很有可能就是洛基所说的幕后黑手。
「……关于【迦梨眷族】,你怎么看?」
为尼约德的事苦恼的里维莉雅,慢慢开口问道。
洛基一时没吭声。
「你觉得选在这个时候,能跟此事无关吗?」
「我担心蒂奥涅她们,但我看迦梨她们是清白的。可是说完全没关系,好像也……」
洛基含糊其词地回答,停了一段时间后,将自己的直觉化为言语:
「我总觉得好像有条『线』缠绕着这些人事物。一条很细很细,不凝神细看根本看不见的……很没意思的『线』。」
洛基眼睛睁开一条线,如独白般如此告诉她。
里维莉雅也以手托着下巴寻思。
客人的喧闹声,趁着对话中断的空档打进两人耳里。洛基好像拿酒当成思考齿轮的润滑油,沉浸在廉价酒之中,但终究有喝完的时候。女神啧了一声,挥着喝空的大啤酒杯,大声喊着:「大叔——,再来一杯——!」
「您真是海量啊,女神。发生什么事了吗?」
「嗯~,有点事啦。像是我可爱的孩子什么的,好多事要我烦心喔。真想干脆喝闷酒算啦——」
狸人(raccoon)店主拿走桌上已经喝空的啤酒杯,换成新的一杯廉价酒。他看向里维莉雅,她说「如果有奥尔布清水就来一杯」,点了饮料。
「欸,大叔,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怪事?不管是什么小事都好,如果你有注意到什么,可不可以跟我讲?」
洛基一眨眼就把送来的酒喝掉一半,语气轻松地问道。
「这个嘛……对了,我想起来了。」上了年纪的兽人好像想起了什么事,如此说起。
「最近好像常在镇上看到亚马逊人……」
「亚马逊人……?」
「是啊,在那位女神的【眷族】来之前就是了。」
里维莉雅做出反应,店主继续说道。
「梅伦走到后街,也多得是娼馆。但她们好像都不是镇上的女人,没见过她们……。这里是欧拉丽的大门口,每天多得是人事物进出,所以也许是我多心了,可是……」
店主好像有什么事让他介意,频频歪着头。
听到他这么说,洛基与里维莉雅互看对方。
✿
在魔石灯光量降低的室内,各处垂挂着天鹅绒帷帐。
从地毯到瓷壶、长沙发,放在室内的家具用品全是胭脂色。有些近似娼馆的房间,甚至带有一种淫靡情调。一扇窗户也没有。这是间设置于地下的大厅。
室内有着一大群亚马逊人。这些身穿战袍的战士们,就是【迦梨眷族】。
以阿尔迦娜为首,眷属们各以不同姿势放松休憩,在这当中,躺在长沙发上的迦梨好像闲闲没事做,「呼啊~」张开她小巧的嘴打了个呵欠。
「……」
忽然间,独自无言伫立的芭婕,将视线朝向房间出入口。
就像与她相呼应,房间唯一的一扇门开了。
「——你们都到了啊。」
来者是个褐色肌肤的女神。
金银制成的头环(circle)、耳饰、首饰、手环与脚环。除了饰品之外,能称为衣裳的只有腰带与缠腰布,再来就是遮胸的衣带。丰满乳房、水嫩肢体与小蛮腰等等,这个女神(女人)的所有部位,都能挑逗男人的情欲。最重要的是,她美得胜过一切。衣服只会阻挠她的「美」,所以穿着才如此暴露。
女神一现身的瞬间,只知道战斗的斗国(提尔史库拉)亚马逊人都看得出神。
她们本能明白到,假如她们只有耳闻的「倾国美女」真有其人,在这位女神面前也要相形见细。她们虽与女神同性,却像失了魂般半张着口,染红双颊,到了忘我的境地。阿尔迦娜兴味盎然地盯着女神瞧,芭婕则是皱起眉头像在忍耐,马上就别过脸去。
连诸神恐怕都难以抗拒、迷惑男女两方的凶恶魅力充斥房间。
女神转动一手拿着的烟管,蛊惑地眯细了眼。
「你终于来啦……妾等了老半天了。」
只有从长沙发起身的迦梨一如平常,对她投以胆大包天的笑容。
女神走到房间里头来后,眷属们随后鱼贯入室。她们也是亚马逊人。
有个以超过二M的个头为傲、活像头怪兽的女巨人,还有个美貌格外出众的长腿悍妇。这些服装强调乳沟或裸露腰肢的女战士,全部——除了某人例外——都性感撩人。同时毫无破绽的身体动作,也让人知道她们是武斗派。
妖艳女神在迦梨正面的长沙发坐下。
阿尔迦娜等人移动到主神背后,对方的亚马逊人们也加以效仿。
以正好摆在房间中央的桌子为界线,女神与眷属们,两方阵营展开对峙。
「现在说这或许晚了,不过还是确认一下。你就是伊丝塔吗?」
「我就是。」
对于迦梨的询问,与她面对面的女神——伊丝塔带着笑容承认。
【伊丝塔眷族】。
她们即使在迷宫都市中,仍称得上保有超群战力的大派系。
这些人以都市东南方的「风月街」为地盘,其过度广大的势力范围,可说是欧拉丽第一。身为战斗人员的亚马逊人被称为「战斗娼妇(barbela)」,实力就连高级冒险者们也深感畏惧。
派系的主子是「美之女神」伊丝塔。
她是香艳的「美」之化身,是掳获万人心的魔性女神。
面对支配娼馆街的一大势力,迦梨毫不畏缩地对她说:
「竟然特地对身处边境的妾等提出『委托』,汝也真是疯狂哪。」
「这点我已经写过好几次信说明了。我只要是能利用的,什么都用。」
迦梨她们之所以会来港都(梅伦),就是眼前这个伊丝塔起的头。
一天,写了美神之名的委托书,寄到了迦梨手上。
「一切都是为了打倒那个女神(女人)——芙蕾雅。」
伊丝塔宛如紫水晶的眼眸中,蕴藏了昏暗火光。
与【洛基眷族】并称为迷宫都市双巨头的最大派系的主神,同时跟自己一样都是「美之女神」的芙蕾雅,被伊丝塔视为眼中钉。
那个美神不只地位与名声,甚至还将自己丢在一边,独享世界最美存在的赞誉,令伊丝塔比任何人都嫉恨。
千万不能轻视「女神的嫉妒」。在诸神降临以前,人们就说,她们的嫉妒能让人的命运失控,一次次为下界招来混乱。
伊丝塔发誓要打倒芙蕾雅。
而迦梨等人就是受她委托,要协助她完成计划。
「收到你第一封密函时,妾还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伊丝塔大约从一年前开始,就寄信给斗国(提尔史库拉)。
【芙蕾雅眷族】的战力毫无疑问是都市(欧拉丽)最强。伊丝塔也知道光靠自家派系敌不过他们。于是她看上下界当中少有的世界级势力、实力近乎欧拉丽第一级冒险者的【迦梨眷族】,觉得正好拿来利用。除了写信之外,她还好几次派出眷属(亚马逊人)当使者,向迦梨探询此事。
起初迦梨等人还怀疑委托书可能是假的,然而使者或代替贡品的第一等级武装送来了几次后,她们渐渐相信了,就开始认真考虑伊丝塔的请求。
「哼,说是这样说,你答应得倒很干脆。」
「因为这是难得的机会……竟然能跟赫赫有名的【芙蕾雅眷族】交战。汝不也是觉得有成功的希望,才会选择妾等吗?汝很清楚妾等的性情。」
【迦梨眷族】宁愿出国也要接受伊丝塔等人的委托,不为别的,就只因为希望能与强者一战。能跟被誉为世界最强的欧拉丽,而且是高坐其顶点的【芙蕾雅眷族】开战。
对于渴求斗争的迦梨与亚马逊人们而言,没什么事能令她们如此雀跃。两位女神的利害关系就这样,漂亮地互相吻合。
与幼小女神互相冷笑,伊丝塔翘起褐色的纤细玉腿。她的一举一动都玩弄着迦梨手下亚马逊人的视线。伊丝塔斜眼看着她们,衔住了烟管。
「先告诉你开战的程序。不然你要是擅自轻举妄动,我可受不了。」
「怎么,这么不相信妾呀。」
「亏你有脸说这种话,一群野兽。」
对着装傻的迦梨,伊丝塔吐出烟雾。
视线移过去一看,阿尔迦娜等人在迦梨背后,露出好战而挑衅的笑容。那表情是冲着伊丝塔的眷属们而来。伊丝塔这边的女巨人等人也回瞪过去。明明即将缔结联盟,房间里却流过一触即发的气氛。
像要斩断险恶的氛围,「萨米拉。」伊丝塔叫了眷属的名字。
灰发的亚马逊人走出来,在两位女神之间的短脚桌上摊开卷轴。
是都市(欧拉丽)的地图。
「我们的地盘在这里,东南地带的风月街。相对地,芙蕾雅等人的大本营(总部)在南方闹区的中心地带。至于我们现在的所在地港都(梅伦),从欧拉丽来看位于西南。」
「唔嗯唔嗯……原来如此。从双方的位置关系来看,妾等已经包夹了敌人(芙蕾雅)的阵地是吧。」
伊丝塔的纤纤玉指在地图上移动,探出身子的迦梨频频点头。
「也就是说,要夹击了?」
「没错。」
伊丝塔满意地微笑。
「我要速战速决。趁芙蕾雅被我们吸引注意力时,我要你们入侵都市,从背后攻打她们。」
伊丝塔不与都市内的派系连手,除了因为计划需要保密,也因为她要来个完美的奇袭。若由都市外的势力直接通过市墙进攻,就算是最大派系(芙蕾雅眷族)也极有可能措手不及。
如果这支伏兵还拥有Lv.6的战力,就更有效果了。
「那个大得离谱的市墙如何处理?反正一定有人看守吧?」
「埃尔比勒那些人……有个商行对我言听计从。你们躲在货物里,骗过盘查的人也就是了。要不然我也可以前一天亲自出面,先帮你把门打开。」
伊丝塔先暗示自己会使用无人能挡的「魅惑」之力,接着翘起嘴角。
「一准备好,就由我们攻进芙蕾雅的阵地。……攻战的开始,就是信号。」
伊丝塔虽是司掌美的女神,此时的她却只能用「凶猛」形容。
为都市外势力引路入侵市墙内侧,可是极大的问题。但伊丝塔宁可与公会为敌。女神放不下长久以来饱受的屈辱,使得她做出这一切行为。
听伊丝塔讲完计划的全貌,迦梨眯细眼睛。
「哦哦,果然没有什么比女神的嫉妒更难看了。过度的美与对它的骄傲,走到这一步也变得丑恶啦。」
即使外貌与嗓音像个幼童,语气与眼神却如同知悉一切的老妇。
迦梨不怀好意地笑着,吐出毒辣的讽刺话。
「随你怎么说。」
伊丝塔只是一笑置之。
「只要能让那个女神(女人)坠入深渊——我愿意触犯一切禁忌。」
她那美貌上,刻着凶悍的笑意。
溢满而出的强烈神威,这时候,确实震慑了迦梨麾下的亚马逊人。
「关于计划就这样了。这点小事畜生也办得来吧。」
「呵呵,讲话真难听。不过的确够单纯,妾喜欢。毕竟妾等今天才与你们初次见面,不可能连手行动嘛。」
迦梨舒畅地承受对方的神威,答应下来。
接着她问道:「那么,最重要的日期呢?」
「准备拖了点时间。直到计划实行的那天前,这间旅馆随你们住。」
「真大方哪。」
「我特地安排的,你得感谢我。」
从入港许可证到现在住的旅馆,迦梨等人所需的一切事宜,都是伊丝塔这边准备的。直到这天为止,伊丝塔的眷属们常常暗地里溜出都市,频繁进出梅伦。某间酒馆背后议论的亚马逊人,说的就是【伊丝塔眷族】的团员们。
「不过极品佳肴摆在眼前,却有一段时间吃不到……真想早点打一场,是不是啊,阿尔迦娜?」
「是啊,迦梨。」
迦梨靠着长沙发,抬头向上,站在正后方的阿尔迦娜,给了她一个蛇一般的笑容。
「尤其是传闻中的【猛者】,实在想让妾的孩子跟他打一场。」
「那个野猪人(boars)在孩子们当中特别强悍。你可别贸然行事,擅作主张。」
「知道了知道了,妾就等等吧。」
被伊丝塔吐着烟雾下警告,迦梨像个没劲的孩子般挥挥手。
「话说回来,伊丝塔啊,你的孩子就这些人吗?」
「说什么傻话。我的【眷族】跟国家类(你们)一样是大家族。大部分的人,我都留在都市了。不过主力都在这里。那又怎么了?」
伊丝塔如此反驳也把大半眷属留在本国(提尔史库拉)的迦梨,她偏偏头。
「汝说要夹击,但光靠汝等有这力量吗?那个【猛者】光看Lv.与【能力值】,甚至在妾这阿尔迦娜与芭婕之上。妾倒觉得一旦开始攻战,汝等只会连同城池一并遭到蹂躏。」
迦梨看着伊丝塔的亚马逊人们,毫无忌惮地陈述意见。
的确,【伊丝塔眷族】的最高等级只到Lv.5。再跟拥有LV,6的自家派系一比,看在迦梨眼里想必很不可靠。
被女神讲成小材大用,眷属(亚马逊人)们变得杀气腾腾,然而主神伊丝塔只是咧嘴一笑。
「不用担心。我有『王牌』。」
说完,美神的视线飞向斜后方。
在并排站立的亚马逊人当中,只有一名眷属是不同种族。
那人头上盖着羽衣般的纯白布料,看不见长相,不过腰际隆起的部位,应该是兽人特有的尾巴。从站姿来看是个少女。再配上身上的衣裳,令人联想到长袍加身的祭司,或是以罩头和服遮脸的祭神巫女。
她身上丝毫感觉不到霸气,不敢说话,只是静静站在那里。
「……嗯?」
迦梨兴味盎然地注视着少女。
她凝视着少女遮脸布底下,微微露出的翠绿明眸。
长腿女英豪立刻表情严峻地让少女躲到背后,视线被挡住了。
「我已经让送货人运送必胜的方法来了,你们到时候也能分一杯羹。……等收到那个之后,宴会就开始了。」
听了伊丝塔的宣告,她的眷属脸上都浮现粗野的笑意。
受到她们影响,迦梨这边的亚马逊人也显露笑意。
「虽然很好奇你说的『王牌』是什么……好吧,也罢。大致情况妾都明白了。总之到战斗之前,还有时间就是了吧。」
「对。」
「那么伊丝塔啊,妾想先谈妥报酬的事。」
晃动着色泽深沉如紫的黑发,伊丝塔响应她的要求:
「想要报酬,金银财宝要多少都给你。说出你要的金额——」
「妾不要钱。现在不要了。妾想要别的报酬。」
「?」
「再补充一句,妾想先收报酬。」
听到迦梨有些不对劲的发言,伊丝塔皱起双眉。
她把眼睛眯得如针一般细,观察正面对手的神情。
「……说来听听。」
「现在,【洛基眷族】就在这港都里。喔,你可别误会了,她们出现在这里与妾等无关,只是巧合罢了。据说她们在追查食人花什么的怪兽。」
「食人花……?喔,那个啊。」
伊丝塔好像想到了答案,冷笑了一下。
「所以呢?你这家伙,该不会……」
「猜对了,妾想跟那些人交战。」
听到迦梨承认,伊丝塔马上倒竖一双柳眉。
「别开玩笑了!芙蕾雅那些眷属已经够扯了,但那个【眷族】的人也没好到哪去。还没跟芙蕾雅打起来,就要闹出大问题啦。」
伊丝塔粗声说这样做,必定会造成无法挽回的严重损害;但迦梨举起双手制止了她。
「抱歉,抱歉。说那个【眷族】有点语病。妾等的目标……只有一对姐妹。」
迦梨一这么说的瞬间,背后阿尔迦娜的嘴角裂开了。
「洛基那边有妾的孩子。不过应该加个『前』比较正确就是。以前妾略施小惠,放了她们……但现在有些后悔。」
「……你说那对亚马逊人双胞胎吗?」
「没错。妾想让那对姐妹,跟妾这阿尔迦娜还有芭婕一战。」
狐疑的伊丝塔看向迦梨身后。
一对同样拥有沙土色头发的姐妹。一个是难掩喜色,另一个保持沉默。
虽然态度不同,但两人都流露出滚烫的战意。
「从妾身边远去的那对姐妹,与留在妾身旁的这对姐妹……哪边比较强?哪边才能赢得胜利,超越极限,成功使『器皿』升华?……」
迦梨讲到一半,语气就变得宛如独白,视线朝向半空中。
「妾想看到斗争。」
「想见血。J
「究竟哪一边的选择才正确……妾想一边啜饮血雨,一边亲眼见识。」
她以热烈、平静的口吻不断诉说。
先是吐出恍惚的叹息,接着面具底下睁大的双眸散发强光。
目睹迦梨——司掌血与杀戮的「战神」的一部分本性,这次换伊丝塔这边的亚马逊人颤栗了。她们正确领悟到,眼前的女神从本质而论,追求的并不是「战斗」而是「互相残杀」。
迦梨的娱乐,降临下界的目的是「斗争本身」。
由于动机归根结底,就是互相残杀这一件事,因此就某个层面来说,性质比什么都要恶劣。正因为目的单纯,伊丝塔才认为比较好控制,然而……美之女神没掌握到战神的本质,使她啧了一声。
盖着白布的兽人少女像是感到畏怯,倒抽一口气的声音在房里响起。
「妾希望汝等拖住那对姐妹以外的人。今天妾唆使阿尔迦娜她们试试,发现【洛基眷族】有【剑姬】等难以对付的人。妾想要的是姐妹之间的决斗。」
看到幼小女神在长沙发上伸开腿傲慢地要求,伊丝塔怎么可能答应,正要拒绝。
「——咯咯咯咯咯咯!就让她们打吧,伊丝塔女神~」
原本没吭声的女巨人,张开了她的大嘴。
「芙里尼……」
「有什么关系呢,就当作跟芙蕾雅那边交手前的前哨战嘛。再说这些家伙待在港都(梅伦)的事迟早会被欧拉丽知道啦。既然如此,只要让他们以为这些家伙的目的是跟【洛基眷族】战斗,公会与芙蕾雅等人想必也不会太戒备啦。」
那个亚马逊人说,这样那边就不会怀疑她们要入侵都市,更别说奇袭了。
这人手脚很短,胴体粗得吓人。身体大脸也大,妹妹头发型的相貌有如蟾蜍。每当听见她如同青蛙的嘶哑嗓音,【迦梨眷族】与自家派系的亚马逊人们,都显露出厌恶感。
【伊丝塔眷族】领袖,芙里尼•贾米勒。
等级为Lv.5,是派系内最强的冒险者。
「【剑姬】有老娘压着~」
芙里尼讲得跟真的一样,但伊丝塔知道她心里其实在打别的主意。一讲出【剑姬】的瞬间,她那瞪大蠢动的眼球中熊熊燃烧着私怨,这伊丝塔都看在眼里。
伊丝塔先是长声叹息,然后慢慢做出笑容。
「好吧,芙里尼说的也有道理。再说,我也看洛基他们不顺眼。」
她对与【芙蕾雅眷族】比肩的洛基等人表露愤恨,决定答应迦梨的请求。
「不过,如果情势不利,我们马上就会撤退。之后一切问题你们负责。」
「这是当然。」
迦梨得到口头约定,高傲地点头。
最后,幼童女神将一丝浅笑挂在脸上。
「飞散的血花令妾兴奋,死线的咆哮(声音)让妾的腹部深处发热。没有比这更美的佳肴了。玩世不恭的诸神之间,品尝不到赌上性命的如此斗争……这才是妾不断追求的下界精髓。」
「……」
「斗争与杀戮,才是孩子们的真理。」
对讴歌性爱的伊丝塔而言,爱才是不变而普遍的本质;她很想这样反驳,但想也知道话不投机半句多,就没说出口了。
迦梨曰:
「——斗争的结局。」
一边说着,一边眯细面具挖空的洞穴深处,血一般红的双眼。
「妾想看的就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