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二十六章





  昆山玉已有好几日不曾安眠。

  自从接管了京中大权之后, 他整个人便成了一把紧绷着的弓,无时无刻不在警惕与防备之中。长公主府动乱的消息第一时间被送来了他这里,原本几日不曾合眼, 全靠着一盏浓茶吊住精神气的昆山玉眼神一亮, 豁然站起。

  荣靖长主反了。

  昆山玉在长公主府安插有眼线无数,这些人已经盯着荣靖很久了。奈何这段时间的荣靖异常警觉,成日待在府邸之中大门不出, 无人能够知道公主府内的她究竟又做了什么决意、安排下了怎样的阴谋, 昆山玉只能用守株待兔的法子来等待荣靖露出马脚。

  不枉费他耐心苦等, 荣靖果然还是有动作了。

  他问细作,所谓“长公主造反”是怎么一回事,细作回禀, 说约莫半个时辰前, 有一队人马自宫内出来, 到达了荣靖的府邸, 传旨说太皇太后病重。长公主府的管事将那群人领进了宅院中, 不多时高墙之内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厮杀之声。而后长公主身着戎装,率领一支数十心腹组成的精锐骑兵踏破了自家府邸的门槛闯出,冲向了距公主府最近的西城门。

  至于那队从宫里派出的人马……他们这些做细作的趁乱偷偷进府瞧了两眼,这些人都死了。多是被马刀、长剑利落干脆的斩首, 显然是荣靖命府中死士动的手。

  “宫内派出的宦官……这是怎么回事?”昆山玉不忙于纠结荣靖已反的事实,反而关心起了这个。

  那细作露出了为难之色,他不过是个奉命盯着长公主的小人物,如何能够猜到紫禁城内的天子都想了些什么, 长公主府的高墙隔绝了他的视线, 他只知道宫里来了人, 人被长公主杀了, 而后长公主便反了,至于中间发生了什么,他实在是云里雾里。

  昆山玉倒是没有为难这个细作,他沉吟片刻之后,自问自答了起来,“皇帝那样的性子,绝无可能主动寻衅荣靖,必是宫内发生了什么大事,刺激到了那个女人——前些时候她还摆出了一副归顺新帝的模样,为何忽然间就做出了如此忤逆犯上之事?杀太监便是辱君王,公然于京中披甲纵马,强闯城门,这等于是告诉世人她已造反。莫非,是太皇太后出了什么事?”

  那个历经三朝,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人,是许多帝都臣子头上的阴云,也是镇住京城的一块巨石。可是她已经垂老病重,她死去之日,便是惊涛骇浪翻涌京都之时。

  “是时候动手了。”昆山玉喃喃自语,说了一句身边人谁也听不懂的话。

  “长公主已经闯出西城门,我等该如何是好?”有臣属问问他。

  “调动所有能调动的城防兵,竭力去拦住长公主。”

  “可是城防兵倾巢出动,京中生乱该如何是好?”臣属反驳,“赵逆还未找到,京中近来又颇不太平……”

  然而很快,他不敢再继续说下去。昆山玉向他投来了一个眼神,想来温和的男子,此刻眸中好似藏着利剑,森冷锐利。

  “京城的安危、赵逆的生死,都不用你来管。”昆山玉慢条斯理的说道,话语从容沉稳,每一个字的声音都悦耳,“你们只要出兵去拦截叛逃出城的长公主就好。有传闻说,长公主蓄养私兵,但京中人来人往,她的军队总不至于隐于闹市,公主府虽占地广袤,却也藏不下千军万马。所以她纵有兵甲,也一定是在城楼之外,我猜……”他目光落在了屋内悬挂的城防图上,抬手,手指点在了京郊外的某一处,“在这。”

  那里是泰陵,夏朝开国皇帝的埋骨之所。

  太.祖发妻杜银钗病重,荣靖上书恳求皇帝修缮泰陵,筹备太皇太后之葬礼。皇帝准了她的上奏,因为这件事从表面上看起来并无任何的不妥,这对开国的帝后,本就是该合葬在一起的。

  得令修缮父母陵墓的荣靖悄悄将修陵的工匠替换成了自己的私兵,如今的泰陵,是一座军营。他们盘踞在京城近郊,只等着他们的主人一声令下,便能如饿狼一般扑上来,将帝都的公卿权贵们撕碎。

  “可是,咱们拦得住长公主么?”那臣属说话时不犹的战战兢兢。

  荣靖杀出长公主府的时候只带了数十骑——以细作的描述来看,最多不过百人,调动数千城防兵去追杀她,这看起来似乎很是简单。□□靖是上过战场的女子,身边的骑兵个个都是曾经陪她闯过箭雨的沙场精锐,与这样一群人为敌,实在叫人害怕。

  更何况荣靖乃是皇族,天子的姑母,若是伤着了她,只怕会祸及九族。正如同靖难之役,燕王朱棣身先士卒冲锋在前,可建文帝派遣的兵马生怕错手伤到这位天子叔父,使皇帝担上杀叔的恶名,竟纷纷束手畏缩,使燕王驰骋战场如入无人之境。

  “拦不住的。”昆山玉看着窗外。京中换了帝王之后,禁军、城防军也来了一次大轮换,现在这支仓促拼凑的队伍,平日里巡城时看着还有模有样,若是真要和荣靖那样的将领对上,只怕胜算不大。可他一方面下了消极的预判,另一方面却说:“可拦不住也要拦。”

  **

  慈宁宫内。

  太监在说完那番带着挑衅意味的话语之后,便毕恭毕敬的朝着杜银钗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殿内杜银钗与苏徽面面相觑,双方都明白计划出现了不可逆转的失控。皇帝会突然命人包围慈宁宫,这意味着他已经觉察到什么了。在突然失去自由的情况下,就算是杜银钗也一时间想不出该如何是好。

  “那皇帝……倒真不愧是皇帝。”她以往只称呼新帝为“小子”、“徽州农人”,语气中满是不屑,现在却用了“皇帝”这样的称谓,半是感慨,半是欣赏。

  “他将您关在慈宁宫,下一步是不是要去对付荣靖长公主了?”苏徽猜测。

  “也不知道他是得了哪位高人的指点,还是突然开窍,总之他倒是下了一步聪明棋。”杜银钗转头看着窗外密密麻麻的黑影,“如果哀家是他,接下来的确就会去找荣靖。就用哀家做诱饵,拐骗荣靖进宫,待她进宫之后,再命人将她拿下,要杀要剐,就全凭心情了。”

  不过说到这里,她又轻轻一笑,“但嘉音又不是傻子,她自幼见惯了阴谋诡计,会识不穿这小小的伎俩么?她必然不会进宫——哀家再猜猜,这时宫里派去的人就会用孝道、大义来催促她,她不进宫便是忤逆不孝,还是违抗圣旨,不忠不孝的帽子一起压下,谁能顶得住?”

  杜银钗脸色轻松,而苏徽已经是一脸凝肃。

  “所以,她大概会直接造反吧。”杜银钗用风轻云淡的语调说出了这句话,就好似是在描述窗外天有多高、风有多寒似的,“那孩子性情暴烈,逼急了就会拔刀。那么计划就得提前了,原本安排在哀家的葬礼上,将新帝格杀于泰陵,现在只能是她带着兵马闯入宫城,将那小皇帝杀死在乾清宫。”

  “你觉得她有胜算吗?”苏徽问。

  杜银钗用古怪的眼神瞥了苏徽一眼,“你不是自称来自未来吗?答案你会不知道。”

  苏徽苦笑,“载佑元年这一整年的史料记载,都被抹去了。”

  “抹去了?”

  “是的,从端和十二年的正月至载佑元年的腊月,宫廷之中没有一份文书档案得以流传到后世,大概五十年后,新朝编修《夏史》,写到这一段时,许多都只能靠臆测和传言,含糊不清的说,夏文宗在这一年禅位,而后病亡,之后时间便匆匆跳到了载佑二年。”

  稍作停顿了一下,苏徽又说:“按照那本《夏史》的记载,您到了载佑元年的年末才会死去,死时以太皇太后的礼节下葬,并未受到一点怠慢。至于您的长女,她还有差不多七八年的寿命,至于她死在哪一年,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无人知晓。《夏史》中她的传记很短,且没有记载她的生卒年。载佑元年之后,再没有任何官方文件上出现过她的名字,她不再参与朝政,也不曾在庆典祭祀上出席,甚至就连皇家的宴席上都没有她的姓名。直到二十二世纪初期,为了修建首都地下城,在动工的时候从废弃的河床下挖出了荣靖公主的坟墓,在残破的墓碑上找到了她死去的时间。墓志铭上说她葬于载佑八年,是病死的。为她写下墓志铭的,是她的丈夫杜榛。”

  杜银钗听着这些事情,沉默了许久。是感到了沧桑,亦或者无奈?

  在漫长的静默之后,她忽然再度开口,“你想不想离开慈宁宫?”

  苏徽一愣。

  “新帝防备哀家,却又不敢杀哀家。所以将哀家困在这里。可对于所有人来说,你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哀家自己出不去,却有办法送你离开这里。你从慈宁宫里出去,然后,去找哀家的小女儿,救她。哀家不信她会死在这一年。”